正说着,麝月出来讲:“二奶奶说,天已四更了,请二爷出来睡罢。袭人姐姐必是说高了兴了,忘了时候儿了。”袭人听了,道:“可不是,该睡了,有话明儿再说罢。”宝玉无法,只得含愁出来,又向袭人耳边道:“明儿不要忘了。”袭人笑说:“晓得了。”麝月笑道:“你们两个又闹鬼了。何反面二奶奶说了,就到袭人那边睡去?由着你们说一夜,我们也不管。”宝玉摆手道:“不消言语。”袭人恨道:“小蹄子!你又嚼舌根,看我明儿撕你!”回转头来对宝玉道:“这不是二爷闹的?说了四更的话,总没有完。”说到这里,一面说,一面送宝玉进屋,大家散去。
次日一早,至宗祠施礼,众子侄都随往。贾政便在祠旁配房坐下,叫了贾珍、贾琏过来,问起家中事件,贾珍拣可说的说了。贾政又道:“我初回家,也不便来细细查问。只是闻声外头提及你家里更不比往前,诸事要谨慎才好。你年纪也不小了,孩子们该管束管束,别叫他们在外头获咎人。琏儿也该听听。不是才回家便说你们,因我有所闻,以是才说的,你们更该谨慎些。”贾珍等脸涨通红的,也只承诺个“是”字,不敢说甚么。贾政也就罢了。回归西府,众家人叩首毕,仍复进内,众女仆施礼,不必多赘。
雨村出来,独坐书房,正要细想士隐的话,忽有家人传报说:“内廷传旨,交看事件。”雨村疾忙上轿进内,只闻声人说:“本日贾存周江西粮道被参返来,在朝内赔罪。”雨村忙到了内阁,见了各大人,将海疆办理不善的旨意看了,出来即忙找着贾政,先说了些为他抱屈的话,后又道贺,问:“一起可好?”贾政也将违别今后的话细细的说了一遍。雨村道:“赔罪的本上了去没有?”贾政道:“已上去了,等膳后下来看旨意罢。”正说着,只听里头传出旨来叫贾政,贾政即忙出来。各大人有与贾政体贴的,都在里甲等着。等了好一回,方见贾政出来,瞥见他带着满头的汗。世人迎上去接着,问:“有甚么旨意。”贾政吐舌道:“吓死人,吓死人!倒蒙各位大人体贴,幸喜没有甚么事。”世人道:“旨意问了些甚么?”贾政道:“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。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,主上一时记取我们先祖的名字,便问起来。我忙着叩首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,主上便笑了,还降旨意说:‘前放兵部,后降府尹的,不是也叫贾化么?’”当时雨村也在中间,倒吓了一跳,便问贾政道:“老先生如何奏的?”贾政道:“我便渐渐奏道:‘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,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湖州人。’主上又问‘姑苏刺史奏的贾范,是你一家了?’我又叩首奏道:‘是。’主上便变色道:‘纵使家奴侵犯良民妻女,还成事么?’我一句不敢奏。主上又问道:‘贾范是你甚么人?’我忙奏道:‘是远族。’主上哼了一声,降旨叫出来了。可不是诧事!”世人道:“本来也巧,如何连续有这两件事?”贾政道:“事倒不奇,倒是都姓贾的不好。算来我们寒族人多,年代久了,各处都有。现在虽没有事,究竟主上记取一个‘贾’字就不好。”世人说:“真是真,假是假,怕甚么。”贾政道:“我内心巴不得不仕进,只是不敢告老。现在我们家里两个世袭,这也无可何如的。”雨村道:“现在老先生还是工部,想来京官是没有事的。”贾政道:“京官固然无事,我究竟做过两次外任,也就说不齐了。”世人道:“二老爷的人操行事,我们都佩服的。就是令兄大老爷,也是个好人。只要在令侄辈身上严紧些就是了。”贾政道:“我因在家的日子少,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,我内心也不甚放心。诸位本日提起,都是至相好,或者闻声东宅的侄儿家有甚么不奉端方的事么?”世人道:“没闻声别的,只要几位侍郎内心不大敦睦,内监里头也有些。想来不怕甚么,只要叮嘱那边令侄诸事留意就是了。”世人说毕,举手而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