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水研开浓的化不开的眉墨,一点点四散开去,墨汁蜿蜒至妆盒边沿,又再度被集合了返来。
李锡琮闻言,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,半晌嘴角挂笑,缓缓问道,“你晓得,你甚么时候最是都雅,都雅得令人移不开眼么?”
李锡琮笑意疏懒,身子向后一靠,道,“我早说过,我的好处多了,你且渐渐发觉罢。”周元笙抿嘴道,“不错,前日不是还拿一副旧作换了道君天子的瑞鹤图,先不说这里头的是谁吃了亏,又是谁占了便宜,另有哪些个弯弯绕,便是以当世之作换了传世名作,也尽够人欢乐得意一道的。”因又不由感慨道,“任批示公然也算给足了你面子。”
周元笙转头望向镜中,这回脸上是当真有了惊色,只不过是欣喜的惊,且那喜越来越多过于惊,不免点头赞道,“你这双手是真巧,怪不得梁谦总对我夸口说你擅丹青。这话原是不虚的。”
她声音已带了多少不满,几分倨傲,复又扬眉道,“臣女闻得王爷擅使枪法,早前于西宁一役中,曾凭手中长/枪挑去敌军首级头盔,令我军士气倍增,终究大获全胜。臣女当日听人转述,已觉心潮彭湃,气血翻滚。臣女虽鄙人,亦曾于幼年得名师相授,习得一些技艺心法,平素便以这长剑为兵器。王爷不必顾念我是女子,更加不必瞧不起我这柄宝剑,且与我过上两招,我们速战持久,原也迟误不了王爷的大事。”
周元笙点头一笑,想起那日在任府见闻,便道,“那任家也怪,老太太出身蒙古,想是马背上长起来的,快八旬的人了,身子竟那般结实。且不说任批示已过五十,他的亲妹子才只要十八。更有其母其兄的英姿风采,性子极干脆利落,看着倒让人喜好——只不过倒是愁煞了她哥哥嫂子。”
他这么说,就是执意不肯相陪,且更有瞧她不起之意。任蜜斯暗恨渐生,更加感觉本日需求达到目标才肯罢休。当即想都不想,兔起鹊落的抽出身后长剑,一面娇嗤道,“那便获咎了。”话音尚未落,剑光一闪,已向李锡琮劈面刺来。
周元笙嗤笑一声,道,“谁管你留意不留意这些,你只说重点好了,她但是可贵一见的美人?”
那任蜜斯见他不欲逗留,忙伸手拦道,“王爷留步。”展颜一笑,顿时有如万千春花齐放,只听她朗声道,“臣女本日前来,是有事要就教王爷,不知王爷可否不吝见教?”
他绵绵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项,令她感觉一阵发痒,像是用轻柔娇软的鹅羊毫挑逗着她的心房,脸上越来越烧得慌,她仓猝转过甚去,正想着如何混过今晨这猝不及防的闺中闲趣,却听得外头内臣出去的声音,随即躬身问道,“禀王爷,外头车马已备齐,可随时解缆。”
周元笙正用水滴开层层胭脂,听了这话俄然扭头笑道,“你见过她?”李锡琮不料坦白,点头道,“在他哥哥的书房见了一面,顶凶暴的性子,其他的倒也没太留意。”
李锡琮手执眉笔,悄悄地舔了舔那墨,笔尖带着幽幽淡淡的薰香气,勾画上周元笙表面清楚的远山眉。他画过一支,又眯起双目,头向后仰着细细打量开去。
他做这画眉的行动极细致和顺,脸上的神情也是极当真,仿佛面前铺陈的是一张上好的澄心堂宣纸,只等他着墨落笔,方成绩出绝世佳作。看得周元笙一时好笑起来,道“难为王爷那执枪持箭的手,竟做起这些小后代间不着调的事来。妾身真是受宠若惊了。”
任蜜斯一刺不中,被他轻描淡写地走脱,又羞又怒,全然不想结果,已是横剑斜刺里劈出,正要看李锡琮如何化解,忽听得身后一声马嘶长鸣,随即连续串马蹄奔腾之音自火线袭来,其间还伴着人群惊骇号角,四散逃窜的狼籍跑动声响,而那逸马之声转眼已至近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