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般死倔的态度,梁元绍更是活力,也顾不得外头有人没人,关上屋门就是一顿臭骂。
天道夷且简,人道险而难。休咎相乘蹑,翻覆若波澜。
他问得慎重,梁靖亦挺直脊背,“敢!”
“是那孩子的娘舅,谢鸿。前几日他要来拜见,我念他是跟韩家有姻亲,就见了。他说当初那孩子和她哥哥都被人带着逃了出去,大的存亡不明,小的传闻还活着,他还在清查下落——若果然能找到,文达泉下有知,也该欣喜了。”
梁元绍没法,只能临时辞职。
至于启事,他晓得父亲的性子,不能提玉嬛和当年跟韩家的婚约,便只说瞧不上沈柔华,更偶然与沈家联婚。他自有抱负志向,婚事也不焦急,让爹娘先操心三弟梁章,他的事不消急着办。
河清海晏,四方升平。
三个儿子里,就只他不学无术,贪玩好闲,须跟兄长多学学。
想必谢鸿将玉嬛的身份藏了十多年,也是极其谨慎的,先前不肯泄漏,现在见了他真容,才给老侯爷漏了点风声,明显也是探梁家的态度——若梁家趋利避害,不怀旧情,谢鸿必然就找不到外甥女了。
……
老夫人晓得父子心结,便朝梁元绍摆了摆手,“这边临时无事,你先归去忙闲事。”
提起这茬,梁侯爷倒是想起来了,本来微佝的身姿也挺直几分。
——兔崽子!正嫌没处出气呢。
梁元绍气得拍案,“不去也得去!”
是韩太师开罪抄家那年,老侯爷在静室独坐数个日夜后写的,笔力苍劲,着墨稠密,落笔迟缓凝瑟,隔了十来年,仍能看出此中的愤激悲叹。
梁靖耐烦说了些在军中的趣事,又问他身材是否安好。祖孙俩好久没见,似是攒了一箩筐的话要说,梁元绍陪坐了半天,本想提一提跟沈家订婚的事,见老侯爷的目光始终不肯落向这边,几次欲言又止。
他虽是侯爷之尊,却住在后院僻静处的夷简阁,住处也朴实简朴,别说安排宝鼎笔墨、名物书画,就连屋中所用桌椅床榻,也俱是浅显松木做的,不消宝贵之物。
“我不去。”梁靖站在案前,似壁立千仞,岿然不移,矗立而刚硬。
且因大哥梁端端方懂事,梁元绍每回还要拿来比一比,说梁端行事慎重能帮他分忧,梁靖才学出众科举中了进士,连家属庇荫都不消,在外受尽赞美。
卖力顾问老侯爷起居的刘伯见老夫人带着儿孙过来,当即往静室去请老侯爷。
在梁靖开口答复前,他伸手表示别急,道:“文达兄当年的案子,是皇上钦定,四周那么多虎狼逼着,是必定没法昭雪了。她即便找返来,也是个罪臣以后,面貌脾气、处境身份如何,都没人晓得。莫说于你没半点助益,也许还会扳连。你敢吗?”
梁靖续道:“既然是长辈当年的商定,岂能取消?”
“是吗?”老侯爷昂首看她,“若那孩子还活着,你敢娶吗?”
疆场上斩敌万千,早已练就铁石心肠的硬汉,却在那一瞬感觉眼角潮润。
那只久病孱羸的手握在掌心,清楚蕉萃肥胖,而渐露龙钟的脸上,却带了久违的笑容。
阁楼正厅的门长年不关,当中墙壁上悬了幅字,跟石壁上的一模一样。
从当初梁靖跑出国子监去游历,到他扔下唾手可得的官位去军中刻苦,乃至现在,放着羡煞旁人的美人和婚事不要,非要跟长辈对着干……
屋里温馨了半晌,老侯爷寂然的脸上也缓缓暴露笑意,“好。若能找返来,我便拼着再费些心力,也会成全这事。”
他手背略微枯瘦,顺着梁靖的手臂摸索到肩头,似是很对劲他身上的劲瘦力道,眼底笑意更深,点了点头,才扫了梁元绍一眼,“你也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