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鸿不答反问,“她若活着,你筹算按当年的婚约,娶了她?”
谢鸿说话时,目光始终落在梁靖脸上,毫不粉饰地打量核阅。
儿子即使固执得叫人头疼, 沈家倒是巴巴等着动静, 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待字闺中, 长辈们几近都说定了, 就等梁靖点头,如果忏悔, 伤的是两家的颜面情分。
不涉争杀时,他眼底的冷厉甚少闪现,修眉之下,那双通俗的眼睛乃至带着笑意。
梁靖唇角动了动,没再逗她。
见着她,目光便凝了过来。
折转太大,她一时候理不清楚,但不管出身如何,爹娘待她的好,倒是深深切在内心的。她昂首朝冯氏浅笑了笑,低声道:“我明白的,娘。”
比起先前在谢野抱病时的衰弱姿势、在息园撞见时的劲装躲藏,本日梁靖是端庄的世家后辈打扮,一袭圆领长袍用的是上等蜀锦,章彩瑰丽,裁剪得宜,因是夏衫所用,织得精彩轻浮,更见身形磊落颀长。
这话倒提示了玉嬛,从速回到窗边,将两幅字练完,才往正院去。
六月将尽,离立秋还差数日,气候仍旧酷热,客堂周遭尽是阴翳花木,窗边一树合欢尚未开败,纤秀盈盈。梁靖端然站在厅中,见着谢鸿,便抱拳恭敬施礼,“谢叔叔。”
内心犯着嘀咕,双手提了裙角,眼底带笑。
既是如此,谢鸿也没折腾,梁靖便带着玉嬛出了厅,径直往外院走。
年幼的时候她就晓得,冯氏不是她的生母,却将她心疼到了骨子里,养恩深重,无分亲疏。现在父亲成了娘舅,但父女间情分如旧,想来也没甚么两样,她也不必太多心。
……
直到傍晚余晖斜照,全部东跨院覆盖在四合的暮色里,屋门才吱呀推开。玉嬛绞着帕子走出来,看到站在甬道上满面担忧的冯氏,内心俄然一阵暖热。她快步走畴昔,挽住冯氏的手,低声道:“娘,我饿了。”
谢鸿手里的书已卷得很紧,掌心汗腻,将纸浸得皱巴巴的。他的眉头也皱着,跟冯氏换个眼色,满心不忍,却不得不开口,“爹曾跟你讲过韩太师的故事,小满,还记得吗?”
“长辈的商定,自当顺从。”
“秦骁进了都城,她母女俩就没了用处。”梁靖觑着她,弥补道:“放心,她会很诚恳。”
“秦春罗?”玉嬛有些不测埠低喃,确信那人是她没错,不由看向梁靖。
……
——梁靖跟太子的友情当然叫他芥蒂, 但这般身份若能拉拢过来, 也是大有裨益。
车厢还算宽广,两人各据一个角落,也不拥堵。偏门开处,马车辘辘驶出,两人各自沉默,玉嬛靠在厢壁盯着脚尖,梁靖则不时将她打量。千军万马中厮杀出的悍将,哪怕决计收敛,仍有差异于凡人的气势,那目光瞥过来,叫人没法忽视。
而玉嬛初闻出身的诸般情感,也在一场甜睡后,垂垂抚平。
金橘依命出去关了门扇,连外头正修剪枝叶的两位仆妇都带走了,周遭再无闲人。
金橘领着玉嬛出来时,谢鸿坐在圈椅里,冯氏据着短榻,背后是谢鸿那藏了很多宝贝的檀木书架,跟前的书桌上笔架如山,悬着数把上等狼毫。中间一方水瓮,里头荷叶清圆,阳光自敞开的窗扇照出去,上头另有晶莹水珠。
这事儿瞧着庞大,追根究底,总不脱夺嫡的那两位,梁靖既如此提示,想必今后还会有转机。谢鸿不肯卷入是非,也未深问,送走了梁靖单独坐在厅中,想着这半子,一时感觉欣喜,一时又是担忧。
蜜饯樱桃、鸳鸯卷、金乳酥、桂花糖糕……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。
东跨院里,玉嬛对着那满食盒的糕点蜜饯,笑逐颜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