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靖觑着她,眼底稍见暗淡。方才在屋中他一向没出声,只暗中打量她神采,虽说玉嬛的来由冠冕堂皇,摸索般点到即止,但重活一世,他实在看得明白,她怕是仍想着韩太师的冤案,只是心存顾虑,未曾明言。
“侯爷和老夫人的苦心, 玉嬛明白。按理, 既是长辈之约, 我自该顺从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一下, 轻声道:“若我因这玉扣而进梁家, 便该是以韩家女儿的身份。武安侯府名满魏州, 两位伯父也都是朝廷肱骨之臣,受人谛视。若娶大不敬的罪臣之掉队门, 在外, 侯府会受人诟病, 在内,我也会处境艰巨……”
“我表字晏平。”
那目光倒是锋锐洞察的,叫人逃无可逃。
玉嬛回府后,便当真考虑此事。
她惊诧昂首,看向梁靖,“甚么意义?”
玉嬛那点谨慎思被看得明显白白,嘴唇动了动,半晌后才低声道:“当年的景象,父亲曾跟我说过。太师获咎的是各处世家,武安侯府、淮南的谢家都在此中。这事太难,我是心有不甘,做不到视而不见。侯爷虽跟我祖父有友情,却犯不着拿全部府邸去触皇上的逆鳞。”
老侯爷那日见着故交遗孤,精力头好了很多,这会儿还起了兴趣,拿了把大银剪,在补缀花圃。见梁靖过来,便先丢开,拿了软巾擦额头的汗。
那孩子啊,脾气真是跟她祖父一样固执。
“为何?”
“不是另有你么。”梁靖稍稍俯身靠近,“我们联袂,事在报酬。以韩家女儿的身份进门,确切招人眼目,轻易打草惊蛇。这事儿临时瞒着旁人,待事成以后,本相明白于天下,你仍可堂堂正正地走活着间。”
梁靖知她想歪了,轻咳了声,“我的意义,梁大哥这称呼生分了。”
两三步后,身后便是假山,玉嬛退无可退,只好牵起笑意,“当年定下婚约的时候,祖父是太师,跟侯府攀亲,算得上门当户对。现在祖父背负骂名,今时分歧昔日,事情也该随机应变。目下的情势,我嫁进尊府,并不铛铛。”
声音含混,带几分靠近。玉嬛总算明白过来,嘴里却叫不出“晏平哥哥”这个称呼,遂红着脸哼了声,瞪他一眼,避开他的目光,扭身从速往府外走。
他身高体长,比起十四岁的玉嬛,近乎居高临下的姿式,双目炯炯地盯着她。
她点到即止,低垂眼眸, 咬了咬唇。
“韩家的血脉能保住,已是天不幸见,太师在天之灵应会感觉欣喜。这身份若瞒着旁人实在不难,今后有了子嗣,多烧炷香,太师在天之灵也不会孤单。”
梁靖当然看得出来。
祖孙俩天南海北的都聊过,却还是头回说这类话。
声音不高不低,落入玉嬛耳中,却如重锤直直撞到心底。
老侯爷叹了口气,“那孩子命苦,能走到本日不轻易,你须好生待她。”
浓长的睫毛掩住眼底倔强,她的声音柔嫩,却笃定有力。
梁靖唇角动了动,“等你的动静。另有——”
玉嬛垂眸,半晌后,才低声道:“我若以谢家之女的身份嫁出去,瞒着人一辈子,有负祖父。若以韩家之女的身份进门,即使侯爷不嫌弃,旁人会如何对待?于尊府而言,娶个罪臣以后并没有半点好处,从魏州城里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好。”
——比如那薛氏极其爱好沈柔华。
她晓得那是能人所难,不由自哂。当初韩家遭难,有姻缘之亲的谢家尚且不敢碰霉头,这么多年,除了谢鸿跟她讲明白旧事外,旁人提都没提过。武安侯即使跟太师友情甚笃,毕竟是侯府之主,牵系太多,利弊衡量,肯守着当初的婚约已是可贵,哪还会顺风而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