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被救下后,随身的剑也被谢家仆人从后园寻回,放在枕边。现在房中无人,他紧皱着眉头缓缓擦拭剑锋,目光不再涣散衰弱,却如暗夜中负重顺风的行客,刚毅而冷凝。
十岁进京读书,十四岁出门游历,三年后科举考了进士功名,武安侯府的二公子梁靖,是名冠魏州的才俊,在藏龙卧虎的都城都很驰名誉。当初他凭本领高中进士,没仗着家属权势留在都城为官,而是去了边地,在军中历练磨砺,练就浑身本领,也博得个五品职位。
——谢家府邸占地很多、里头住的人却未几,屋舍住处皆非常宽广,当初搬出去的时候,冯氏便特地斥地了几处花圃,按花木骨气栽植,平常又有仆妇经心顾问,每日剪新奇的来插瓶,几近四时不竭。
梁靖来谢府,是赶在谢鸿遇刺前化解家破人亡的惨事,对谢鸿佳耦实则知之未几。
谢鸿是在贬回魏州司马后不到两月便遇刺身亡,大抵在四月尾。随后,永王受命查案,咬定是太子暗中教唆,仓促结案。玉嬛被永王带走,淮南谢家也由此深恨太子,断念塌地投奔永王。
玉嬛对着她洞若观火的目光,垂垂心虚。
“被我甩开,走远了。”梁靖顿了一瞬,弥补道:“若尊府不便利,我……这就分开。”他身材虽受了重伤,薄弱衣衫下健硕的胸膛却表面清楚,宽肩劲腰,手臂有力,咬着牙使极力量,还真就摇摇摆晃地半坐起来,筹算带着浑身的伤告别似的。
“晏平。”梁靖有些怠倦的垂眼。
——小尽是玉嬛的奶名,因生在二十四骨气里的小满那日,便取了这名字。
他没去都城,而是藏匿行迹来了魏州,没跟家人流露半点动静。
现在梁靖已二十,本该回京谋个官职,文韬武略,正可发挥拳脚。
“梁靖不是还没结婚吗,就轮到他弟弟了?”
朝堂夺嫡暗潮云涌,东宫与永王各施手腕,世家为保住秉承数代的好处而排挤争斗,终究令百姓遭殃、民不聊生,孤负了万千将士拿性命热血换来的边疆安宁。曾跟他许下婚约的女人葬身宫廷,他的亲人和好友也在永王的诡计狠厉下,挨个丧命。
一句话提示世人,均齐刷刷看向梁靖。谢鸿的目光也从郎中开的那张药方上挪开,将梁靖神采打量过,问道:“小兄弟伤得不轻,能说话么?”
因念着客院里那人伤重,玉嬛特地多剪了一束,整齐斜逸地搁在瓶里叫人送去。
冯氏未料会有如许的事,甚为不测,来不及安息,便往客院走,打发人去请谢鸿。
更别说声音柔嫩,跟院里养的那只小奶猫似的,楚楚不幸。
谢鸿点头,将手里的药方递回给郎中,笑了笑,“郎中说伤势颇重,外伤在其次,只是失了血,须好生静养,药已有人去抓了,你尽管放心。不过——你重伤成那样,实在叫民气惊。魏州城里比来风平浪静,也没传闻过有甚么贼人出没,不知你是……”
冯氏双袖微拢,没像平常似的揽玉嬛入怀,尽管温馨瞧着她笑。三十余岁的女人气度高华,堆叠的云鬓间金钗衔珠,端庄而不失温婉,身上穿弹花暗纹的缃色对襟衫,底下一袭竹青长裙,绣工精美、裁剪得体,就那么温馨站在甬道上,不卑不亢,不急不躁。
灯烛暗淡,罗帐半卷,冯氏才盥洗罢,满头青丝拢在胸前,背靠缎面软枕。
府里留了客人却来路不明,这事终须请谢鸿决计。
和盘托出并无好处,遂挪开目光,道:“被追杀。“
闻声开门的动静,玉嬛忙搁了笔,快步走到跟前,含笑撒娇,“娘!”
谢鸿忙扶住,令他躺着,“不必不必,小兄弟想多了。”
目光触到相互,梁靖心神微动,玉嬛倒是面露忧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