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谷连骈听得很有些目瞪口呆,怔怔道:“殿下多虑了。殿下是皇上独一的儿子……”
西谷连骈作揖道:“那日,臣在含元殿中初度见到殿下,只感觉人间万物在殿上面前都黯然失容,殿下肯聆听臣的只言片语,亦是臣三生有幸。岂料殿下竟能将臣的万言书几近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,臣一介布衣,竟能得殿下这般看中,实在万死不能报其一也。向来万两黄金轻易得,人生可贵,唯有知音罢了。士为知己者死,若无殿下的提携,焉有本日的西谷连骈?就算殿下厥后受奸人教唆,将臣摈除,臣亦无所牢骚。”
杨琼嘲笑:“无可何如?刘南图和杨小巧已布下天罗地网,只等着我入彀。我一起遭沈碧秋的追杀,便是杨小巧命沈碧秋诏安江南武林,想借江湖之手撤除我罢了。”
杨琼感喟道:“我当时正值幼年气盛,血气方刚,西谷所写的字字句句都叫人热血沸腾,特别你是对西北边城及渤海旧部的见地,深得我心。”
西谷连骈道:“自古忠告顺耳,何况沈碧秋素行巧舌令色,蒙蔽视听,诽谤君臣,并非殿下之错。”
那人终究缓缓起家,负动手,低声道了句:“连骈君,请起。”
那人却不答话,亦不回身,只是悄悄坐着,仿佛入定了普通。
曲必,二人一坐一立,又寂静了好久。西谷连骈终究悠然一笑,喟然道: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。十余年来,犹忆当年康河岸边,与殿下秉烛夜谈,桃花半落,疏影横斜,吹箫到天明。”他低声吟道,“吸风饮露天外人,琼花碎玉剑如神。可贵殿下还记得臣当日所题的诗句。臣实在是受宠若惊。”
杨琼道:“真是天意弄人。你是我身边最早被贬黜出京的人,却是以躲过汉阳楼一劫,也算是因祸得福了。”他的唇边泛着笑,眼中却尽是深深的哀伤,“我乃不祥之人,凡跟随我者,无一有好的成果。而我,毕竟是众叛亲离,唯剩孤家寡人罢了。想来,也是我夙来一意孤行的报应。”
“一言难尽。”杨琼垂眸,淡淡道,“简言之,我被沈碧秋暗害,乃至于武功尽失,现在,还是重伤未愈。”
西谷连骈皱眉道:“殿下莫非思疑昔日欧阳将军之死另有隐衷?”
西谷连骈心头一怔,那熟谙的嗓音中已无当日的意气昂扬,只透着刻骨的怠倦,叫人听了心伤。他缓缓起家,那人亦转过身,徐行走了过来。西谷连骈目不稍瞬地看着他,只见他裹着一件素色的大氅,面色极其惨白,没有一丝赤色,连双唇都泛着青白,与影象深处阿谁艳若桃李、丰神漂亮的皇宗子杨琼几近判若两人。
那琴声亦是熟谙的,时隔多年,西谷连骈仍然被这沉寂而愁闷的琴声而打动,那仿佛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叹,异化着困顿和利诱,以及岔路的盘桓。他因而解下腰间的玉箫,循着那人的调子,哭泣相和。两人不发一言,在这斗室之间以琴箫共鸣,如同相知多年的好友,相互安抚,音声相和,袅袅不断。
杨琼淡淡道:“母上曾借刘南图之手撤除我父君,现在,又想借谁的手撤除刘南图呢?可惜我太不成器,竟然被刘南图逼得走投无路。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,“母上必然很绝望。以是,不得已才开端亲身脱手了。”
杨琼的神采微微一凛,他徐行走到窗前,苗条的指尖轻叩窗棂,沉吟道:“屯兵、简政、推恩、释权、峻法,”他回身看着西谷连骈,低声道,“西谷,可曾忘怀昔日之志否?”
杨琼点头道:“不错。我筹办从渤海旧界向东走,自西屯入关东,再随漠北的商队回燕京。固然展转边关,风霜痛苦,但却能够避开追兵,曲线入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