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是再平常不过的场面话,天子听着,不置可否。李玉贵是最会看情势的,瞧着机会差未几就悄声退了出去,临了手一比划,还带走了站殿的两个小寺人。
这屋里都是御用的东西,半分动不得,不能靠,更不能坐。春日里总犯春困,来前又吃了苏拉送的药,这会子背上正发汗。锦书抽了帕子掖额头和鬓角,内心揣摩天子如果现在返来,她这副狼狈模样岂不御前失礼?正忐忑时,遥遥有击掌声传来,她敛了敛神,忙随当值的寺人宫女往正殿接驾。
顺子直挠头皮,真没见过鸽子养在鸟笼子里的。天子拿眼瞄他,晓得他不明白,慢条斯理地讲解:“这鸽子叫紫环,前胸带闪,瞧这翅膀上的翎,左七右八,那是极品,全北京找不出第二只来。水声打得没话说,平时要喝燕窝泡的水,吃精粮,很难服侍。”
天子御批寥寥几笔:晓得了,统统预备不成过费,准尔所奏。
锦书应个嗻,起家垂手站在一边听叮咛。原觉得天子会草草问上几句,或者直接把她打收回去,谁知等了好一会儿全然没有动静,不由微微抬眼看畴昔。
做主子的是不能在主子面前抬眼的,更不能和主子对视。锦书深深地肃下去,只瞥见一双绣满金龙的麂皮靴子打面前颠末,未作逗留,直接朝西暖阁里去了。她才要舒口气,前面又来一双粉底皂靴,靴子稍一顿,立时感受袖子上被扯了一下。锦书昂首看,李玉贵对着她使个眼色,手指在身侧偷偷勾了勾,是让她近前问安呢!她虽不明白他的企图,却也不得不照他说的做。
皓腕纤纤,皮肉下青色的筋络都看得清清楚楚。衣裳上不知薰了甚么香,如有若无间直钻进人鼻子里来。另有那眉眼间昏黄含着的三分笑意,真是和敦敬皇贵妃普通无二。
天子刚巧站起来往御桌前去,锦书退了半步,也没闻声天子叫她出去,只得跟着转个身在一旁鹄立。
天子恍了会子神,见墨都研好了,便放下折子提笔来蘸。锦书搁好墨块躬身退后,本来不识字的宫女服侍文房是不忌讳的,反正看不明白,站得近些也没甚么。可她见机儿,天子晓得她能看会写,她离近了必定忌讳,也不等人叮咛,自行退至紫檀透雕春晓槅子旁,低眉扎眼敛神站着。
锦书有些茫然,天子抬手抿了抿笔尖,“朕要批折子了。”
天子还在游廊下,不知那里来的好兴趣,一手插着腰,一手托着鸟笼子。往池子前一站,嘴里吹着叫子逗逗鸟,瞧着就像在旗的大爷凌晨起来遛鸟,大马金刀立在闹市口的架式。
李玉贵并无怯意,怕的是嘴上不说,一个眼色下去就要了人小命。既然狠话说出了口,反倒不必担忧真要挨刀了,便觍脸道:“主子不怕死,只要服侍好了万岁爷,就是叫主子脑袋搬场也是主子的光荣。”
她才退热不久,身上另有些虚,时候站久了脑筋都木了。浑浑噩噩间考虑起李总管的话来,天子打发人来问是天大的福分,叫她不要和福分过不去,必然要到乾清宫来劈面给万岁爷叩首谢恩,方是做主子的懂事。她被他一套接一套说得头昏脑涨,心想时运不济,逃也逃不掉,只要抱着胳膊忍一忍。因而梳头净脸到了这里,可天子却又不在。到现在想一想,她病不病和天子有甚么干系,他干甚么要差人来问,真真百思不得其解。
天子昂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“朕准你退下了吗?”
李玉贵这么多年的差当下来,练得比黄皮子还精,就好露个脸,矫饰聪明。天子一问,他晓得这趟的差使是办下来了,赶紧哈着腰回话,“锦女人大病初愈招不得风,主子派了个二人抬畴昔,是从寿安门前过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