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还在游廊下,不知那里来的好兴趣,一手插着腰,一手托着鸟笼子。往池子前一站,嘴里吹着叫子逗逗鸟,瞧着就像在旗的大爷凌晨起来遛鸟,大马金刀立在闹市口的架式。
一行草书下来,尾势一顿收了笔,突又想起了甚么,转眼朝锦书看去,问道:“你徒弟几月里放出宫?”
李玉贵好久没见过天子这么松快了,往笼子里一看,那鸟不是鹦鹉,不是画眉,也不是蓝靛颏,是只鸽子。
天子御批寥寥几笔:晓得了,统统预备不成过费,准尔所奏。
锦书有些茫然,天子抬手抿了抿笔尖,“朕要批折子了。”
顺子打了千道:“回万岁爷的话,锦女人大安了,热都退了。”
天子刚巧站起来往御桌前去,锦书退了半步,也没闻声天子叫她出去,只得跟着转个身在一旁鹄立。
李玉贵躬着身回禀,“锦书这会子在西暖阁候驾呢,说万岁爷打发人去瞧她万不敢当,要给万岁爷叩首谢恩。”
锦书心头一紧,怔忡之间也忘了端方,竟和天子对视起来。
真是再平常不过的场面话,天子听着,不置可否。李玉贵是最会看情势的,瞧着机会差未几就悄声退了出去,临了手一比划,还带走了站殿的两个小寺人。
西暖阁里一室喧闹,锦书在垂花门边站着,视野落在花梨佛手架捧着的戗金宣窑鱼缸上。缸里养了两条大正三色小锦鲤,缸的正中心放了块精雕的石头,石头雕成了一条瘦长的渔船,船头上坐着一个垂钓的老翁,戴着斗笠,披着蓑衣,和缸底悠哉的这两尾锦鲤相映成趣。
那御桌上铺着明黄的帏,四个角上皆有垂地的宫绦。桌上一应的文房器具,及厚厚两沓待批的折子。天子坐到桌前,揭了紫檀的雕花匣子取小楷,那笔是御用的上品,笔身上篆着三三两两的掐金丝流云纹,在灰白的日影映照下耀然生彩。
日头斜照过窗屉上的竹帘,斑班驳驳的光影打在镜子似的空中上。风吹动了帘子,那亮点也跟着悠悠地轻颤,忽远忽近,忽明忽暗。
天子乜他一眼,就烦他拍马屁,转手把笼子递给了中间的园子总管。小寺人托着银盆来给他净手,他略洗了洗,拿帕子掖了水渍,垂着眼皮问顺子:“差当得如何样了?”
天子恍了会子神,见墨都研好了,便放下折子提笔来蘸。锦书搁好墨块躬身退后,本来不识字的宫女服侍文房是不忌讳的,反正看不明白,站得近些也没甚么。可她见机儿,天子晓得她能看会写,她离近了必定忌讳,也不等人叮咛,自行退至紫檀透雕春晓槅子旁,低眉扎眼敛神站着。
天子手里拿着折子,视野超出黄绫封,落在那只研磨的手上。
天子的目光落在门口出去的人身上,还是冷冰冰没有温度。她在砖面上跪了下来,伏在地上说:“万岁爷派人来瞧主子,是主子宿世修来的福分。主子无觉得报,只要在圣驾跟前磕个头,多谢万岁爷垂询。”
天子在描金软炕垫上坐着,李玉贵请下他头上的暖帽,供在一只粉彩帽桶上。回过身来回禀,“万岁爷,慈宁宫敬烟的锦书来伸谢万岁爷了。”
李玉贵这么多年的差当下来,练得比黄皮子还精,就好露个脸,矫饰聪明。天子一问,他晓得这趟的差使是办下来了,赶紧哈着腰回话,“锦女人大病初愈招不得风,主子派了个二人抬畴昔,是从寿安门前过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