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过御案上的折子,上用贡宣软白精密,声音也是极微。天子的手却垂垂冷了,一分一分地松开,渐渐地松开,那指尖却失了热力似的,像是端过冰碗的手,冷的,凉的,无声就滑落她的手腕。
“你这话不尽不实。”天子低声道:“今儿要不是梁九功,你也不会独个儿留下来。他向你递眼色,别觉得我没瞧见。”
琳琅从御跑堂交了家什转来,骄阳下只见上虞备用处的一众侍卫,手持了粘竿来往巡查,将乾清宫四周密密实实巡查了数遍,将那些蝉都粘去了十之六七,剩下的也尽赶得远了。四周垂垂静下来,太阳白花花地照着殿前的金砖地,那金砖本来乌黑锃亮,光可鉴人,如同墨玉,骄阳下晒得出现一层刺目标白光。
天子并没有罢休,只道:“你这几天为甚么躲着我?”
御案上本来放着一盏甜瓜冰碗,那冰垂垂融了,缠枝莲青花碗上,便沁出精密的一层水珠。琳琅鼻尖之上,亦沁出精密的一层汗珠,只是屏息静气。只感觉天子的呼吸暖暖地拂在鬓角,吹得碎发微微伏起,那一种痒痒直酥到民气里去。天子的声音低低的,但是因为近在耳畔,反倒感觉令人一震:“手别颤栗,写字第一要腕力沉稳,你的手一抖,这字的笔划就乱了。”那笔尖渐渐地拖出一捺,他腕上明黄翻袖上绣着金色夔纹,那袖子拂在她腕上。她到底笔下有力,滟滟的朱砂便如断霞斜攲,她的脸亦红得几近艳如朱砂,只任由他握着她的手,在砚里又舔饱了笔,此次倒是先一点,一横,一折再折……她忽而悄悄咬一咬嘴唇,轻声道:“主子欺君罔上……”
殿中本来静极了,遥遥却闻声远处模糊的蝉声响起来,一径的声嘶力竭似的。暖阁的窗纱恰是前几日新换的,江宁织造例贡上用蝉翼纱,轻浮如烟。她想起旧时本身屋子里,糊着雨过天青色薄纱窗屉,竹影透过窗纱映在书案上,案上的博山炉里焚着香,那烟也似碧透了,风吹过竹声簌簌,像是下着雨。北窗下冷风暂至,书案上临的字被吹起,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