琳琅方洗了几槌,俄然“哎呀”了一声,她本不惯在河边浣衣,不留意却叫那水濡湿了鞋,脚下凉丝丝全湿得透了。见几个火伴都赤着足踩在浅水当中,不由笑道:“虽说是春上,踏在水里不凉么?”一名宫女便道:“这会子也惯了,倒也风趣,你也下来尝尝。”琳琅见那河水碧绿,清澈见底,本身到底有几分怯意,笑道:“我倒有些怕——水流得如许急呢。”中间宫女便谈笑:“如许浅的水,那里就能冲走你?”琳琅只是点头笑道:“不成,我不敢呢。”正在笑语晏晏间,忽见一个小宫女从林子那头寻来,老远便喘吁吁地喊:“琳琅姐姐,快,快……玉姑姑叫你归去呢。”
琳琅就着那灯理好一件蓝缎平金两则团龙行袍,忽听远远“哭泣”一声,有人吹起铁簧来,在这郊野当中,静月之下,格外清回动听。其声悠长回荡,起伏回旋不断。玉箸“咦”了一声,说:“谁吹的莫库尼?(莫库尼,满族传统的一种乐器)”琳琅侧耳谛听,只听那簧声荡漾低昂,模糊间有金戈之音,吹簧之人似胸伏雄兵百万,大有丘壑。琳琅不由道:“这定是位统兵兵戈的大将军在吹。”
谁知琳琅到了厨房,气候已晚,厨房也只剩了些饽饽。琳琅拿了些,出帐来昂首一望,只见半天朝霞,那天碧蓝发青,仿佛水晶冻子一样莹透,星子一颗颗正暴露来,她贪看那朝霞,顺着路就往河边走去。暮色四起,河水溅溅,晚风里都是青草树叶的暗香,不一会儿玉轮升起来,低低地在树丫之间,月色淡白,照得四下里如笼轻纱。
琳琅略一沉吟,便竖起长箫,吹了一套《小重山》。
至晚间安营,营帐连缀亦是数里,松明火把熊熊灼如白日,连天上一轮皓月都让火光映得黯然失容。那平野旷原之上,月高夜静,只听火堆里硬柴燃烧“噼叭”有声,当值兵丁在各营帐之间来回巡查,甲铠上镶钉相碰收回丁当之声,那深黑影子映在帐幕之上,恍若巨人。
春到长门春草青。江梅些子破,未开匀。碧云笼碾成全尘。留晓梦,惊破一瓯春。回顾花影压重门。疏帘铺淡月,好傍晚。二年三度负东君。返来也,著意过今春。
玉箸不通乐理,只觉箫调清冷哀婉,盘曲动听。静夜里听来,如泣如诉,那箫声百折千回,缭绕不断,如回风骚月,清丽难言。一套箫曲吹完,帐中还是鸦静无声。
帐中人皆向来者望去,只见抢先那人气度轩昂,约摸二十六七岁,头上只是一顶黑缎绣万寿字红绒结顶暖帽,穿一身绛色贡缎团福缺襟行袍,外罩一件袖只到肘的额伦代。傲视之间很有豪气,目光如电,向世人面上一扫。世人想不到突入一个不速之客,见他这一身打扮,非官非卒,千万不知御驾随扈大营当中为何会有此等人物,都不由错愕在本地。惟琳琅只略一怔忡,便施礼如仪:“主子叩见裕王爷,王爷万福金安。”帐中诸人这才如梦初醒,呼啦啦跪下去叩首存候。
琳琅道:“姑姑叮咛,本该竭力试一试,但是这是御用之物,我怕弄不好,反倒扳连了姑姑和芸初。”芸初道:“这回想不到气候如许和缓,只带了三件夹衣出来。早晨万岁爷指不定就要换,回京里去取又来不及,四执库那些人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。我也是病急乱投医,拿到你们这边来。我晓得你的技术,你反正尽管尝尝。”
待得一曲既终,铁簧之音极是激越,戛但是止,余音不断如缕,仿佛如那月色一样,直映到民气上去。玉箸不由说:“吹得真好,听得人意犹未尽。琳琅,你不是会吹箫,也吹来听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