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若握着缰绳的手一软,竟是微微一抖。心乱如麻,竟似要把持不定,死力矜持,面上方不露声色。幸得福全并无留意,只是笑道:“皇上给了如许天大的面子,我天然要好生来做成这桩大媒。”容若道:“圣恩浩大,愧不敢受。王爷又如此替容若劳累,容若实不敢当。”福全道:“我不过做个顺水情面,皇上叮咛不要委曲了你,我天然诚恳不客气。”成心顿一顿,方道:“我叫人去探听清楚了,吹箫的那宫人是颇尔盆之女,门楣倒是不低,提起他们家来,你不定晓得,说来她还是荣嫔的表亲。我听闻此女丰度俱佳,且是皇上所赐,令尊大人想必亦当对劲。”话犹未落,只见纳兰手中一条红绦结穗的蟒皮马鞭落在了地上,纳兰定必然神,策马兜转,哈腰一抄便将鞭子拾起。福全笑道:“这么大的人了,一听结婚还乱了方寸?”
只见他怔了一下,转过身去。她穿好鞋子,冷静向他背影请个安算是报答,便悄悄顺着河岸归去了。她步态轻巧,那男人立在那边,没听到她说话,不便转过身来。只听河水哗哗,风吹着四周树木枝叶簌然有声,鹄立很久,终究忍不住回过甚来,只见月色如水,苇叶摇摆,那里另有人。
她吃完了饽饽,下到河边去洗手,刚捧起水来,不防肋下扣子上系的帕子松了,一下子落在水里,帕子极轻,河水已经冲出去了。她不及多想,一脚已经踏在河里,幸亏河水清浅,忙将鞋子提在手中,淌水去拾。那河虽浅,水流却湍急。琳琅追出百余步,小河拐了个弯,一枝枯木横于河面,那帕子叫枯木在水里的枝丫钩住了,方才不再随波逐浪。她去拾了帕子,辫子滑下来也没留意,叫那枝子挂住了,忙取下来。这时方才感觉脚下凉凉滑滑,虽冷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致风趣。那水不竭从脚面流过,又痒又酥,忍不住一哈腰便在那枯木上坐下来,将那帕子拧干了晾在枝间。只见河岸畔皆是新发的苇叶,那玉轮极低,倒是极亮,照着那新苇叶子在风里哗哗轻响。她见辫子挂得毛了,便翻开来重新编。那月色极好,如乳如雪,似纱似烟。她想起极小的时候,嬷嬷唱的悠车歌,手里拢着头发,嘴里就悄悄哼着:
他回御营去,帐门外的小寺人悄悄迎上来:“谙达返来了?王爷和纳兰大人在内里陪皇上说话呢。”梁九功点一点头,蹑步走至大帐中。那御营大帐地下俱铺羊毡,踏上去悄无声气。只见天子居中而坐,神采闲适。裕亲王向纳兰性德笑道:“容若,前儿早晨吹箫的人,公然是名女子。我们打赌赌输了,你要甚么彩头,直说吧。”纳兰只是微微一笑:“容若不敢。”天子笑道:“那日听那箫声,委宛美好。你说此人定是女子,朕亦觉得然。只要福全不肯信,巴巴儿地还要与你赌,眼下输得心折口服了。”福全道:“皇上圣明。”又笑容可掬向容若道:“愿赌伏输,送佛送到西。依我瞧你当晚似对此人大成心兴,不如我替你求了皇上,将这个宫女赐给你。一举两得,也算是替皇上分忧。”天子与兄长的交谊夙来深厚,此时浅笑:“你卖容若情面倒也罢了,如何还扯上为朕分忧的大帽子?”
她脸上一红,低下头去。见本身赤足踏在碧水间,更加慌迫,忙想登陆来,不料泥滩上的卵石极滑,孔殷间一个趔趄,差点颠仆,幸得那人眼明手快,在她肘上托了一把,她方站稳妥了。她本已经宽裕到了极处,满俗女孩儿家的脚是极高贵的,等闲不能让人瞧见,当着陌生男人的面如许失礼,琳琅连耳根子都红得像要烧起来,只得轻声道:“光驾你转过脸去,我好穿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