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光支肘枕上,目睫微颤,神思归返,脑内已将半月前诸事走马灯般过了个遍。心生燥乱,汗流浃衣。重光缓缓探手,于身后冰簟上摸索一刻,终是寻得一把旃檀香扇,展扇浅摇个三五回,这方纳口长气,开了眼目。
受阴魔罗一咬内腮,冷声哼笑,“莫多测度,不过因着内里传了动静,怕是克日江湖流年倒霉,犯克走煞。这不,又死了个大人物。”
重光见状,魂飞胆落,后脖颈不由泛寒。其唇角一抬,再将发髻轻柔一托,倒是盈盈向前,娇声笑道:“法王,如此阵仗,不知何谓?”
“入宝象如入无人之境,屠僧十数仍可满身而退。微泽苑诸位,隐于江湖,算得上龙翔潭底,深藏不露。”重光眉尾一飞,不待身前二人反应,已是冷声诘道:“泽女座下妙手如云,怎不见其直捣黄龙,率众暗入小巧京,一举斩杀五鹿伊?大道不可,反来难为我这一介女流,岂不大材小用了些?”
重光吞口浓唾,深恐苦责,抬掌往两腿膝眼上揉搓不住,未敢抬眉,不太低声喏喏,“法王于宝象所布眼线,传了前夕蒙面刀客袭寺害命之讯,且其更道,几番摸索下,怕那行凶之辈,恰是大欢乐宫之人。此讯传出两日,细作再无动静……”
“本日但是那宝象寺半载一次的讨饭盛事,重光自未错失,特地前去凑了个热烈。”
重光听得此言,再瞧瞧木尽雁尽二人面色,迟疑不过半晌,已是摇眉,且笑且怨,“这般看来,泽女找上鄙人,还真是合情公道。”言罢,口唇一开,纳气不住。
重光俯身捡了那坠儿,抬眉再瞧,早是不见了受阴魔罗身影。重光失神,吐纳稍乱,气味出入不接。无法之下,再行低眉,长睫扑簌间,已是见泪。
重光巧笑,抬头阖目,待得半刻,方低声自道:“这泽女,若非宫闱遗珠,散落江湖;便当是五鹿旁支,暗中起势。如此想来,其倒也有些个同五鹿伊水火不容之起因;更也无怪其晓得我于小巧京那些个旧事。只不过,怕是其只知其一,难知其二。”重光濡了濡唇,启睑正对妆台铜镜,将镜中仙姿打量个一刻,笑意渐浓。
木尽眨眉两回,脸颊稍侧个半寸,口唇一开,缓声应道:“贵家尊主,总该有个名姓。”
重光唇角一颤,反倒对木尽利落直言有些个惊奇,缓纳口气,独自言道:“水寒失于少扬,则五鹿垂象两国张弩,姬沙鱼悟二人拔剑;借刀杀人,泽女一贯使得便当。”
“夫人颖慧俊拔。那事确是微泽苑暗中筹划。”
“微泽苑所求,不该不可。”重光扶额,一面摇眉,心下一面苦道:我这堂堂钜燕长公主,颠沛三番,所求不过苦尽微甘;我此性命,实在金贵。至于我儿,自是死不得。那鱼悟和尚……亦是不成早死。若想一并肃除威怒法王、五鹿伊同齐章甫三人,凭我单枪匹马,怕是痴人说梦,遑论还要将那三人列个前后,循序而死,偏早偏晚皆会乱我计画。现下既有个泽女同我一起,我便借力打力,保我当保全之人,灭我当剿除之辈,一石二鸟,倒也算不得亏蚀买卖。待到重回垂象皇宫,正了名声,戋戋微泽苑,本宫可还放不到心上。
受阴魔罗闻声,倒未言话,负手放脚,自往门外,踱了两步,这方悠悠叹道:“赤珠卫统领,咸朋山庄胥子思。此人物,你说算不算大?”
“重光估摸着,那鱼悟老儿同禅活门诸人,已是惊弓之鸟。宝象寺内,定是加派人手,日夜巡防。但是,惊鸟不若平常,故疮未息,惊心未去,纵是假出阵容,却也飞不了更高,捱不到更远。如果此时法王脱手,正可籍其骇惮,乱其阵脚,顺势剿除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