斑斓华贵的马车穿过麋集的街道,弯向朱雀大街。朱红寂静的朱雀门缓缓开启,数列羽林骑伴着两辆马车长驱而入,驶入皇城中。
他踩上最后一层台阶,回眸含笑打量着她,目若柔波,悄悄地将她的容颜尽收眼底。随后他松开她,抬脚踏过殿门,肃跪长躬:“臣赵寻雪,携妻郭氏,叩见陛下。”
不,她不是识得古文,而是因为,这是她五年来日日走往上朝的处所,她怎会忘?“敢,敢问公公……鄙人一介妇人,缘何来宣政殿觐见?”
她呆呆地立在原地,望着人流簇拥着车马仪仗远去,直到后腰猛地被推车撞到。她趔趄跪扑在地,喉间腥甜,“哇”地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血。周遭大众见状俱散,四周斯须竟空出一大片地来。
小寺人挽起了车帘,她扶着双宁走上马车。桂殿兰宫、琼楼金阙一如往昔的华丽巍峨,可现在她已是与此不再相干的人。
一向走到巷角口,他才把她放下。解开大氅,满唇的血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,将素白的衣衿染红。他恨恨地咬牙,捏在她胳膊上的手突然缩紧。可她却像半点知觉俱无,沉默低头靠着墙角,失神地盯向地上。
“那你方才看到的是甚么?”赵寻雪额上青筋暴起,抵在她眉前厉声怒喝,“你非要看到他们交拜攀亲,琴瑟相和才肯断念吗?”
“我不信,不信你真的会背弃我……聿修!我在这里……”她无措地嘶声哭喊,发髻早在人群中被打散,疯魔普通胡乱地盖在脸庞。近旁有人瞥了她一眼,嗤道:“又一个疯子。”
曾经的她甚么也不懂,他便攻城略池,直突入她心底,将地盘全数占有。他向她告白,对她承诺,陪她一道上疆场。在她的生命里刻下独属他陈聿修的印记。他的吻,他的缠情,在她堕入绝境汪洋时的执伞等待,是她用全部爱恋互换的至心。现在,统统的飞花,统统的清雨,都在伴她祭奠这场过往,留下一地沧桑。
这个声音……是羽林中郎将蒋穆!郭临惊诧地侧过眼,瞥见门口暴露一截膜拜而垂的头盔,顶上的红缨轻扬风间。
窗外仿佛方才下过雨,雕格窗扉上晶莹地雨水随风颤抖成滴,“叮叮”坠落,溅成渗入氛围的丝丝清冷。偶有掉下的梧桐叶沾在窗扉,便被雨水紧紧地吸住。郭临沉默望着那片叶子,火红的筋脉曲延长展,金黄的叶片包纵着筋脉穿行……静深若潭的黑眸中,印出两点艳红,却暖不进心底半分。
郭临摇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她已有力去想该去那里,能做甚么……心间稍稍多思,便会触及一道庞大的伤疤。那边是深渊安葬的痛苦,她只敢远远地看一眼,却不敢再上前。
他定定地盯着她,半晌没有说话。喧闹的巷内,仍能听清街上的鼓噪在逐步远去。她忍不住侧眸望去,视野一暗,有人正从巷口走过。
那只手转而握紧,她睁眼朝他望去:“分开都城吧……”
腕上俄然被人抓住,她身不由己地被一身锦冠官服的赵寻雪拽着走下台阶。裙沿几次绊住脚,她跌跌撞撞地跟上。目睹殿门愈近,她再也没法,错愕地拉住他的手:“寻雪,我不去……”
“可我没法爱你啊,寻雪……”她低声涩然哭泣,泪水应涕而下,“我的心早就给了他,哪怕痛苦如此,也收不返来了……”
他松开她,天涯对望,满腔的痴情潺潺溢出。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,喃喃低语:“是我不好,先他一步识得你,却没能将你抓住。”他捧起她的手,“阿临,从未和你说过。十四年前的无欲峰上,是我贪恐怕死,才会被那群人打单住,说出了你们的行迹。”
两道欣长身影越行越远,视野重又恍惚。一时候,仿佛无数重锤在朝她袭来,心间紧紧紧绷的弦就此断裂。她在重锤落下的那一刻,有力地阖上眼,堕入暗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