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袋爷不但有丐德,另有丐才。河边有一个五莲禅寺,有一颗从普陀山请回的舍利,香火很旺,几个和尚眼看越长越肥了。但向来没有人去那边讨回过一碗米,怕获咎菩萨,也不敢去那边强取。戴九袋爷不信邪,偏要涮涮这只“碗”。他单身前去,求见方丈法师,说是狐疑寺内所藏舍利的真假,想亲眼看一看。和尚没有防备,谨慎翼翼从玻璃瓶里取出舍利,放到他手中。他二话不说,一口就把那颗舍利吞下肚去,气得对方浑身颤栗,揪住他的胸怀就打。
他说,娃崽不晓得苦中苦,今后还想成人?
“不是耍狡计。你们如果不放心我,拿枪在前面押着也行。”
和尚们公然不敢真动手,只是团团围住他,欲哭无泪。
盐商没听过这么多事理,被他横飞唾沫刷得一退一退的,只好举手告饶:“好好好,说不过你,我还要做买卖,你走吧走吧。走呵。”
“不搬也要搬,这叫劳动改革。你还想乞食?还想不劳而获好逸恶劳?新社会了,就是要整直你这号人的骨头。”
他又说,世人只知山珍海味,不晓得讨来的东西最有味,可惜,实在可惜。
他对此很不平气。他说共产党过河拆桥,刚来时还把他当过依托力量。当时候清匪反霸,一些散匪四周逃躲。戴世清共同事情队,派出叫化子当眼线,留意街上来往的可疑分子,还到一家家去“数碗”,也就是借口乞食实在暗中重视各家洗碗之多少,从而判定这一家是否增加了门客,是否埋没着可疑职员。不过这当然只是一个长久的期间。戴世清完整没有推测,反动终究也革叫化子的命,竟把他当作长乐街的一霸,一索子捆起来,押往四乡游斗。
戴世清一个哈欠喷出来,挥挥手,说我晓得了。
看管嘲笑:“你不要到我面前来耍狡计。”
看管职员终究没有同意他去乞食。几天以后的一天早上,犯人们吃早餐的时候,发明戴世清还缩在被子里。有人去拍醒他,发明他已经硬了。他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。枕边的窝草里飞出四五只吸血的蚊子。
九袋
戴世清是从平江来的,成了这些叫化子的头。叫化子分品级,有一袋、三袋、五袋、七袋、九袋。他是九袋,属最初级别,就有了“九袋爷”的尊称,镇上无人不晓。他的讨米棍上老是挂着个鸟笼,内里一只八哥老是叫着“九袋爷到九袋爷到”。八哥叫到哪一家门前,他不消拍门,也不消说话,没有哪一家不笑容相迎的。对于普通的叫化子,人们给一勺米就够了。对九袋爷,人们必须给足一筒,偶然还贿以重礼,往他衣袋里塞钱,或者腊鸡爪——他最爱吃的东西。
“一到你们这里就特别饿,不吃不可的。”他说。
“你如何还?”
盐商没碰到过这类场面,差点跌了眼镜。
他吃下巴豆,半晌以后鼓着眼睛在佛堂前面泻了一大摊,臭气冲天。法师和几个部下人总算从泻物里找到舍利,用净水洗洁净,谢天谢地地重新置于玻璃瓶。
他的病从两脚开端——先是肿大,鞋子袜子都穿不出来了,剪开了边也还是套不住,脚踝的曲线都没有了,两脚粗圆得如两袋米。然后,红斑按例呈现,个把月后红斑又变成紫斑。再过一个月,又成了黑斑。他抓挠得脚上已经见不到一块好皮,前前后后都是血痂。监房里彻夜都听到他的喊叫。他也被送到病院里去诊过。但大夫打的盘尼西林对于他没有一点感化。他跪在牢门前把铁门摇得咣当响,要求看管的人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