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考虑到儒家道统多少年来所异化的伪善,那么这个词在外人听来,又不能说是一个让人舒畅的词。仿佛人的善举——比方说刚才这二十块钱吧,不是出于内心的诚心,不是出于脾气的天然,而只是一种文明练习和文明束缚的成果。这不能不让人有些懊丧。“道学”以外,人际之间还能够有至心实意的怜悯和靠近吗?马桥人用“道学”一词代替“仁慈”、“美意”、“热情肠”等等附近的词语,是不是因为没法摆脱对人道的深沉思疑?而这类思疑能够使多少恩赐者惊惧与汗颜?

“学习好么?”

我厥后发明,仲琪和牟继生的干系还是垂垂密切了起来。牟继生之前一到了早晨就吵吵嚷嚷要熄灯睡觉,现在竟然常常单独外出,偶然候很晚才归窝。问他到那里去了,他神奥秘秘,含混其辞,眉宇间藏着一丝对劲,一不谨慎冒出一个有红枣味或者鸡蛋味的嗝,让我们震惊和妒忌万分。他不会让我们分享口福的,打死他他也不会透露真情。这一点我们完整晓得。题目是,厥后我们查出这饱嗝与仲琪相干,我们还晓得仲琪帮他打过糍粑,仲琪的婆娘帮他洗过被子和鞋子。我们如何想也感觉费解:仲琪那家伙平时最吝啬,不找张三不找李四,为甚么对傻乎乎的黑相公如此奉迎?

道学

“对不起,是有点眼熟了。”

黑夜里已经没有脚步声。

有一刻的沉默,有无穷的惊奇,然后是我们的猛笑。一个女知青惊叫着跑开去,再也不敢露面。

“甚么事?他要老子搞下的。”

“你敢睡?你敢睡?你看他阿谁婆娘,是小我么?看一眼,饭都吃不进。老子甘心去睡猪婆!”

“我今后……不打就是……”

他的肩还是没有闲着,竟把一筒圆木又背了这十多里路。

“也不奇特,我分开这里都快二十年了。”

他起家告别,在我的激烈要求下重新背上那沉沉的木头,一个劲地冲我收回“呵呵”的声音,像要呕吐。我信赖他有很多话要说,但统统的话都有这类呕吐的味道。

这是马桥词典中我比较喜好的几个词之一。比较起来,死、灭亡、垮台、老了、去了、见阎王、翘辫子、蹬了腿、闭了眼、没气儿、万事皆休等等,作为“披发”的同义词,都显得简朴而陋劣,远不如“披发”那样精确、活泼、细致地透示出一个过程。生命结束了,就是聚分解这个生命的各种元素分化和崩溃了。比如血肉腐臭成泥土和流水,蒸腾为氛围和云雾。或者被虫豸噬咬,成为它们的秋鸣;被根系接收,成为阳光下的绿草地和五彩花瓣,直至为庞大广宽的无形。我们凝睇万物纷繁生生不息的野地时,我们触摸到各种纤细的声音和各种淡薄的气味,在傍晚时略略有些清冷和潮湿的金色氤氲里浮游,在某棵老枫树下盘桓。我们晓得这里寓含着生命,无数前人的生命——只是我们不晓得他们的名字。

罗人与巴人有密切的干系。“下里巴人”在这里是很通用的成语,意指他们的古歌。罗江的终端便是“巴陵”,即现在的岳阳。《宋史》卷四九三,说到哲宗元祐三年(公元一○八八年),“罗家蛮”曾一度“寇钞”,后出处土家的前辈首级出来加以束缚,才告安静,可见土家与罗人是非常合作的——而土家属被认定为巴人的后嗣,已成史学家们的公论。另一个能够重视的证据是,土家传说里,常常呈现有关“罗家兄妹”的故事,显现出“罗”与土家属先民有不解之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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