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使这一世我仍有很多遗憾,可比起旁人,我已然是又多活了一回,不但晓得了前后两世卫恒对我的情意,便是即将再赴鬼域,也是和亲人一道,而不是像宿世那样抛下季子,孤身上路,死的绝望又苦楚。
能在临死之前, 同卫华冰释前嫌, 将一段夙怨化为姑嫂之谊, 亦算是不幸中的一桩幸事。
人之将死,那些前尘旧事, 另有甚么是不能放下的呢?
我和姨母这才完整放下心来,觉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光荣。
我仓猝展开眼睛,和姨母对视一眼,荀渊对卫氏的忠心无庸置疑,我们瞻仰好久的救兵终究到了吗?
“陛下和齐王妃勿慌,臣荀渊救驾来迟!”
看着姨母安静的面庞,我本来慌乱的心也垂垂安宁下来。
不等我的腿伤病愈,卫恒便从江左赶了返来。
我看向姨母,她将卫珠紧紧搂在怀里,已然闭上双目,似是筹算安然赴死。
卫玟却只抿紧了嘴,不肯将本相合盘托出,只说是他本身胡涂,玩忽职守,有负父王重托,甘心受任何奖惩。但对那约他到城外的女子是谁,不管卫畴如何逼问,乃至气急之下,抽了他数鞭,他也还是守口如瓶,果断不肯透露那女子的姓名。
卫恒点点头,“当日之事我都晓得了,想不到,竟是她救了你,等陪你用了早膳,我便去看看长姐。”
一时之间,我顾不得腿上传来的疼痛, 一把抱住她道:“你感觉如何?”
那些叛军已厮杀好久,如何能敌得过虎贲营的精锐,约摸过了一刻钟,叛军便死得死,逃得逃,大局已定。
那箭正中她肩头, 深达寸许, 一缕殷红的赤色缓缓漫了出来。
我这才晓得,为何当日竟是荀渊领着虎贲营及时赶到,救下了我们。
本来当日,本是在家中养病的荀渊甫一得知城中内哄,叛军正在围攻相府,便立时想到了去虎贲营搬救兵。
他容色一僵,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,渐渐地又缩了归去,命人找了张坐榻,让我坐在上面,由四个婢女将我抬到岸上。
因九曲廊桥已被烧毁,荀渊他们又花了些工夫,寻来些石块木板,搭了座简易的浮桥,来接我们过到岸上。
因怕再有箭矢从内里射出去,我们并不敢立即走到门边推开门去张望内里的动静,只得从先前被射破的数个窗洞中朝外窥视。
但是我听到这些以后,倒是心中一沉。
卫玟直到兵变被停歇后的当天早晨,才重新呈现在世人面前。精确的说,他是被抬到姨母面前的。倒不是他受了甚么伤,而是酒醉未醒。
我有些心疼地摸着他清矍的脸颊,“公然交战疆场辛苦非常,你竟瘦了这很多!”
耳边跟着便响起荀渊焦急的扣问:“夫人可安好?”
一双手及时扶住了我。
卫恒将一勺红枣粥送到我唇边,“本来我是想带荀渊一道去攻打江左的,能在疆场上得些功绩,也好让父王再升他的官职。哪知临行前他却俄然得病,只得将他留在邺城,却不想,幸而他留了下来,才气及时救下你们。”
他夙来辩才便给,极能压服民气,再有李通从旁帮手,这能调了三千虎贲营及时赶过来得救。
我们本已闭目待死,哪知本来短促的箭雨却俄然停了下来,一道焦心而高亢的嗓音远远传了过来。
只可惜, 我却不能再见卫恒最后一面。
姨母派人找了他好久,终究在邺城城北二十余里外漳水边的一处村庄里找到了他。他躺倒在一艘划子当中,身周尽是喝空了的酒坛。
我所受箭伤不过是皮肉伤,但是卫华因替我挡箭,却被那一箭射中肩窝,伤到筋骨,伤得极重,太医说她那只右臂从今今后再也不能举高举起,稍重点的东西也拿不起来,已然废了大半,每逢阴雨天还会疼痛难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