豫章,大将军,军府。
当下,三名婢女欲替其持镫挡雨,却被推入草丛中,大将军冷声道:“乃何?”
陆玩将盏一搁,捋了捋须,淡然道:“人之目,有黑有白,黑者见黑,白者观白!”
刘隗神情一顿,嘴唇悄悄颤抖,璇即,亦不知想到甚,眼中豁然一亮,排众而出,朝着司马睿捧笏一揖,大声道:“陛下,刁尚书所言甚是,我等皆未临江北,故而不知江北事。故而,臣有一议,尚请陛下恩准!”
刘隗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大司徒王导,复扫了一眼殿左纪瞻、谢裒、蔡谟、周顗、阮孚、陆晔等人,淡然道:“洛阳之役,李矩失城,祖逖遥顾,唯有汝南郡守、平虏中郎将刘浓,率八千悍卒出轩辕关,三战三捷,斩首万余,力护十余万晋民,此功,不容不彰。”
船夫斜靠于亭,挥了挥手,待蓑衣人打马穿雨而走,沉默走出亭,来到柳道中,目光追逐着马尾,喃道:“每逢战事,信使即作分歧,好儿郎,好儿郎矣!”老泪稠浊着雨水,爬了满脸,却浑然不顾,朝着雨幕,沉沉一揖。
蓑衣人怔了一怔,低垂着头,嗡声道:“白叟家闻洛阳覆陷痛哭失声,某,愧而难当矣!”
尹奉面上豁地一红,硬着脖子,沉沉一揖及地,扬声道:“大将军容禀……”
建康宫,司马睿身着帝皇兖服,踞坐于九五龙床,身姿矗立,神情正然,脸上堆着雍容笑容,伏于身侧的手,却紧紧拽作拳头,根根青筋好似脱背欲出。
“然也,洛阳已失,岂可不罚!”
“白叟家,谢过!”
“啪!”
斯须,大将军放声朗笑,拍了一下案侧痰盂,复击一声嗡响,大声道:“倒悬八哥即若盂缶,盂者,容人丁舌恶晦也!然若以掌击之,亦可闻得慷慨之音,诸君,觉得然否?”
大将军喜玄谈辩论,经常于军府聚众论道,此时,玄谈方毕,复起管弦与歌舞,操琴者乃当世名流谢鲲,起舞者身姿婀娜,乃王敦新宠舞姬。
“呵……”
零陵太守尹奉瞥了一眼苇席中的斑痕,复瞅了一眼倚亭歪睡的谢鲲,离案而起,揖道:“大将军,八哥倒悬,乃不义之意也,其心难容,论罪,当罚!”
谢鳎嘟嚷了一句,身子顺着亭柱直滑上天,翻了个身,扯过木屐枕于脖下,憨声响起:“呼噜噜……”
太兴四年,岁在辛巳,六月初三。
一声裂响乍起,大将军怀中痰盂尽碎,肮脏之物刹时渗入紫服。
纪瞻心机瞬息数转,暗忖:‘刘隗所谋,当在豫州矣,然,局势难违!’是以,只得悄悄一叹,捧笏道:“臣,附议!”
音歇,舞止,世人目光随大将军而动。
一言既出,阖殿震惊,即便司马睿亦眯了眯眼。冠军将军乃三品列将军,虽有桓温居前任辅国将军,然华亭美鹤乃次士,入北尚不及两载,教人如何不惊!
“好儿郎,勿需再言,且往!”
殿中嗡声如潮,犹盖殿外风雨声。
“非也!”
“幼舆醉也!”
这时,亭别传来铁甲摩擦声,世人眯眼而望,只见钱凤按剑徐来,待至亭畔,嗡声道:“大将军,豫州,有信至!”
大将军顿步于亭外,竹下,待得一曲毕罢,开朗大笑,双掌互拍,“啪、啪啪”的响声,夺风泣雨。
“嘿嘿……”刘隗猛地一袖子,嘲笑:“汝既未临豫州,安知陈留之战?现在洛阳已失,彰功论罚,祖逖当以畏战之罪矣!”
“罢了!”
“碰、碰碰!”击盂声若雷鸣,咏阙声若洪钟,盘荡于亭内亭外,镇风伏雨。
王敦踞蹲如厕,其人虽年已五十有五,脸孔表面却俊朗还是,鹅眉极长,斜斜扫入两鬓,若雪;目若渊湖,开阖沉浮;鼻似悬锋,略呈鹰坠;唇薄如纸,微微一抿,即若一线;蓄着三缕银须,不怒自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