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飘起雪霰,砭骨的北风吹得檐下铁马铮鸣不已,碧瓦之上覆了一层雪色,在茫茫的夜色里平增一分敞亮。
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,很久都没有说话,苏贤有些忐忑地望着他,低声道:“父亲,孩儿是不是说错了甚么?”天子淡淡一笑:“没有,你没说错甚么。”天子敛起心境,转开话题道:“此次南疆兵变,你如何看?”
天子轻抚着他的脊背:“麟儿身材还未好,如何会想去那么远的处所?”苏子澈轻笑一声,继而寂静了好久,直到天子觉得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听他道:“你悔怨么?杀了谢玄。”他声音很轻,像是怕轰动地府之下长眠的故交,言语之间带着谨慎翼翼的摸索。
苏子澈问道:“那如果,如果杀了南乔,你会不舍么?”天子似是想了一下,语气还是淡淡的:“会,朕不舍得他死。”苏子澈旋即诘问道:“就像不舍得我分开长安一样么?”天子沉默了一下,道:“是。”苏子澈声音俄然有些哽咽,道:“为何?”
天子道:“陆佑半生兵马,交战无数,朕倒感觉他更合适,无妨将他召回。”梁博道:“陆将军镇守北疆,分-身乏术,如果冒然召回,难保漠北属国不会趁虚而入。陛下,臣晓得您体贴秦王安危,不肯其处于伤害之地,然秦王素有远志,一定想要长居于金丝笼中。”
天子淡淡道:“没有旁人了,说吧。”苏贤有些孔殷地问道:“父亲,小叔父是不是在这里?您是不是……打他了?”天子未推测他是为苏子澈而来,心底一软,叹道:“平身吧。你既然晓得,还问甚么?麟儿脸皮薄,人又高傲得很,定然不想让你看到他狼狈的模样,你就莫去打搅他了。”
天子感觉荒诞,问道:“那你感觉,朕可曾萧瑟麟儿?”苏贤想了一下,道:“冷不萧瑟,实在是很难鉴定的一件事。即便父亲对小叔父恩宠不减,偏疼有加,可如果小叔父感觉您萧瑟了他,那便是萧瑟了。”
这个时候,太子依例应是随太子太师读书,不该到处走动。因此苏贤施礼以后,天子便没让他起家,淡淡问道:“贤儿为何事而来?”苏贤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梁博,没有说话。梁博跟从天子数十年,自是练就了一双洞察民气的眼睛,又怎会看不懂苏贤的意义,当即见机辞职,宁福海及殿内一众酒保也随之退下。
殿内久久无声,苏子澈安静下来后颀长的呼吸像是睡着了普通,内侍悄悄地望畴昔,见天子也阖起目来,便觉得他们皆睡下了。苏子澈微微展开眼,看到内侍谨慎翼翼地吹熄了烛火。
天子心疼难耐,将小弟的脑袋按在怀里,柔声道:“麟儿,别哭。”他此话道出,苏子澈方认识到本身不知何时已变得泪流满面,他埋头垂泪不止,嘶哑道:“我好悔怨!如果当初不是我,不是我让谢玄回长安,他便不会卷入苏逸谋逆一事当中,也就不会――”声音戛但是止,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,再说不出只言片语。
“谢玄能文能武,智谋无伦,如果还活着,此番岭南之乱,说不定便能够让他带兵平叛。便是他做不得主帅,也能做智囊,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,不至于让你像现在这般难堪――陆佑镇守北疆,不成擅离,而我……身为兄长,你舍不得我去犯险,可身为至尊,你别无挑选。”苏子澈声音里浸满了悲意,在落寞以后蓦地变得咄咄逼人,“谢玄死了,你悔怨过么!”
“麟儿,你不必自责。即便当时谢玄没有回长安,也一定能幸免,别忘了,他是谢家嫡子。”天子声音淡淡的,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急的事,“朕向来不悔怨任何事,之前未曾,以后也不会。”苏子澈一霎间仿佛看到了天子冷硬的心,不为物喜,不为己悲,他的心中自有一套度量衡,任何事情都算好了分寸,毫不超越一丝一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