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石山原想让她去换过衣裳,但柳朝明自到衙署一向面色森然,张石山晓得他一贯看中守礼克己之人,怕再对苏晋宽宥,惹他不快,便开门见山对苏晋道:“你既是进士出身,想必熟知传胪大典的端方,你便从唱胪起,自游街毕,一一讲来。”
一名年老的内侍为柳朝明撑起伞,叹了一声:“大人这又是何必?”他见惯宫中存亡情面,晓得这旋涡中人,不用心软半分,因为退一步便万劫不复。
她已百日不见天光, 大牢里头暗无天日, 充满着腐朽的尸味。每日都有人被带走。那些她曾熟谙的, 靠近的人,一个接一个被正法。
当时柳朝明便感觉她与本身像,一样的腐败矜持,一样的洞若观火。
她松了口气,依张石山所言,将传胪的端方细心说了一遍,无一不当。
他的话没头没尾,仿佛一副要科罪论罚的模样。
柳朝明心头微震,却咂不出此中滋味。很久,他才道:“你反叛犯上,勾搭前朝乱党,且身为女子,却假作男人入仕,欺君罔上,罪大恶极,本日放逐宁州,长生不得返。”
雨细了些,春阳摆脱出云层,洒下半斛光,将退思堂照得一半明一半暗。
他们了解五载,连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马灯普通换了三轮,存亡又何妨呢。
苏晋称是。
她虽换过衣衫,但发梢未干,泠泠水意称着修眉明眸,清致至极。
苏晋没有动。两名侍卫上前, 将她拖行数步, 地上划出两道惊心的血痕。
柳朝明的目光在苏晋身上扫过,淡淡道:“明日,我会命刑部给你送个死囚过来。”
杨知畏道:“明日我在宫中,府衙统统事件当听孙府丞调派,依柳大人张大人的意义,凡有肇事,一并抓回衙门。”
囚车等在午门以外,她戴上枷锁,每走一步,锒铛之声惊响六合。
刘义褚听了这话却为莫非:“下官常日里审个案,诉个状子倒还在行,何如举子出身,不熟谙传胪的端方,恐难当此任。”
他没有出声,苏晋又道:“你要烧死他。”
他堂堂府尹出亡都避到宫里头去了,还将这苦差事甩给他?想得美。
外头风雨交集,贰心心念念后生的安危,听了这话,就势道:“便命他出去发言。”
杨知畏道:“这你不必忧心,我会将府尹挂印留与你。”
当务之急,是传胪当日的安危。大典过后,状元游街,一甲三人自承天门出,路过夫子庙,至朱雀巷,一起当谨防死守,万不能出岔子。
苏晋背影一滞。
柳朝明的面色更加丢脸:“那你还杵在这?”
苏晋抬起眼皮,瞥了堂上一眼,柳朝明沉默寡言地坐在光影里,方才莫名的戾气已散了很多,眉梢眼底流暴露一如既往的高深。
张石山点了点头,命一干人等悉数退下,只留了苏晋。
柳朝明这才瞥见她唇畔悲切的笑意。曾多少时,阿谁才名惊绝天下的苏尚书向来荣辱不惊,寡情薄义,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。
孙印德又道:“若下官带衙差去巡查治安,京师衙门又由何人坐镇调剂?”
少倾,苏晋站在退思堂门槛外,跟张石山柳朝明施礼。她淋了雨,唯恐将湿气带出来,并不进堂内。
殿上的龙涎香沾了雪意,凝成雾气,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着的人。
内侍推开紫极殿门,扯长的音线唱道:“罪臣苏晋带到――”
“你不是问,为何不赐你死么?”柳朝明道,“如朱南羡所愿。”
囚车碾过雪道,很快便没了踪迹。
又是句没头没尾的话。
孙印德撩袍往地上一跪,道:“游街治安是由五城兵马司卖力,当真有人肇事,那下官岂不要跟批示使大人要人?下官戋戋一府丞,批示使如何肯将人交给下官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