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修远仍穿那身玉白的衣裳,单独靠墙坐着,时隔一夜,眼底的猩红仇恨已然收敛。牢间里的灯烛都已被他毁灭,近门的铁栅栏处还算有些亮光, 里头就颇阴暗昏沉。
他终究抬开端,灰败的眼底带着点痛苦的神采,“可我……却没了畴前的表情。”
回京以后,他走的每步路,执笔的每幅画,都是为了昨日那狠狠一击。
“多谢点拨。”高修远双手作揖,至心实意,“韩大人胸怀宽广,高某忸捏。”
高修远仍靠墙坐着,却已不似最后颓废。
高世南的事情以外,另有几件甄嗣宗听任豪奴在别处仗势欺人的事。
“甄嗣宗满口仁义,却作歹多端,仰仗皇后和家门在都城拉拢民气,却在远处鱼肉百姓。如许的人,虽身处显赫之地,却心在泥沼当中,实则寒微。而高公子的才气,倒是人所共睹,贵如珠玉。”她顿了下,看到高修远的手指愣住,便缓缓道:“甄嗣宗那种人,不配让你支出性命。”
令容毕竟身怀有孕,韩蛰特地将高修远安排在靠近偏门的僻静之处, 既可掩人耳目,也不必令容再去瞧一遍里头的阴沉刑具。
令容没法,只好道:“高公子,是有人来看望。”
周遭并无旁人,令容在铁门小扣了敲,高修远仿若未闻,乃至将头往里偏了偏。
胸中唯有仇恨深藏,令人烦躁、气愤,如同困兽般挣扎乱闯,独一的前程,便是复仇。
“甄嗣宗会绳之以法?”
父子相隔千里,难以见面,好轻易冤案昭雪,待他重返故里,获得的却只要父亲的死讯。除了几间已被甄家豪奴破坏残破的屋子,就只要亲朋口中仇恨而无可何如的转述——他不止没能见到父亲,连他的遗物都已无处可寻。
更何况他费经心机在普云寺行刺,终须给个交代,免得寺里受连累。
“那就充足。”韩蛰没再担搁,送她到马车上,才回衙署。
“算是吧。”令容也不甚肯定,“该说的我都说了。”
暗淡阴沉的监狱甬道里,令容穿戴身茶色衣裳,外头罩着墨青色的披风,连头上都戴了帽兜,唯有娇美的脸暴露来,手里还拎着个食盒。
寻不到前程,死便是独一的归程。
高修远没敢多看,盯着面前冷硬乌黑的铁栏,目光垂垂集合。
两人虽是故交,毕竟令容已为人妇,高修远即便身在窘境,斗志丧尽,也记取避嫌,接过食盒后,仍将门关好,上了锁,将钥匙递回给令容。
“要取甄嗣宗的性命,有很多体例。即便此次失手,他罪过昭彰,自有遭天谴的日子,你就不想看看?他不过一时失势,活着繁华庸碌,死了结也只能遭人鄙弃,比之探微先生、思训先生的流芳清名,微不敷道。”
……
毕竟,比起韩家实打实的兵权,甄家能在都城耸峙,除了家世出身和盘根错节的干系,便是在文官里的清正名誉。
高修远端倪低垂,指尖按在冰冷空中,沉默入迷。
半晌沉默,高修远的手指缓缓缩起,“为父报仇,天经地义。”
令容下认识睇向韩蛰,那位倒是开阔,岿然站在远处,魁伟身姿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,闷头翻动手里的卷宗,没筹算听两人说话。
令容顿了下,道:“为一个甄嗣宗赔上性命,值得吗?”
起家太猛,他晃了晃,扶着墙壁站稳,才惊诧道:“少夫人怎会来这里?”
韩蛰点头,还是锦衣司使的沉厉模样。
令容没想到, 时隔半年不足, 她会再度踏入锦衣司的监狱。
执掌锦衣司数年,恐怕这是他碰到最毒手的犯人了。
她会来这里,天然是得了韩蛰的允准,高修远猜想获得,便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