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京以后,他走的每步路,执笔的每幅画,都是为了昨日那狠狠一击。
令容没想到, 时隔半年不足, 她会再度踏入锦衣司的监狱。
她会来这里,天然是得了韩蛰的允准,高修远猜想获得,便点了点头。
高修远仍靠墙坐着,却已不似最后颓废。
父子相隔千里,难以见面,好轻易冤案昭雪,待他重返故里,获得的却只要父亲的死讯。除了几间已被甄家豪奴破坏残破的屋子,就只要亲朋口中仇恨而无可何如的转述——他不止没能见到父亲,连他的遗物都已无处可寻。
高世南的事情以外,另有几件甄嗣宗听任豪奴在别处仗势欺人的事。
因高修远刺杀的甄嗣宗是都城里排得上号的人物,世代书香秉承, 又出了个皇后, 在文官中名声很好, 就连韩砚手底下的御史们,都有很多爱护甄家。这节骨眼上,令容不好徒惹口舌,用的是有急事跟韩蛰商讨的名义, 从偏门进。
令容顿了下,道:“为一个甄嗣宗赔上性命,值得吗?”
令容来之前已跟韩蛰商讨过,便单刀直入,“普云寺的事我都传闻了。”
“甄嗣宗会绳之以法?”
值不值得,再问已偶然义。
随即,又有动静传出,将甄嗣宗构陷朴重县令,终因私怨而取其性命的事说得详细。
令容下认识睇向韩蛰,那位倒是开阔,岿然站在远处,魁伟身姿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,闷头翻动手里的卷宗,没筹算听两人说话。
走到韩蛰身边时,他已收了卷宗,低声道:“压服了?”
令容没法,只好道:“高公子,是有人来看望。”
更何况他费经心机在普云寺行刺,终须给个交代,免得寺里受连累。
监狱里暗淡阴沉, 即便已是仲春,却仍有凉意。
……
韩蛰点头,还是锦衣司使的沉厉模样。
在决意报仇时,他就已想过结果,存亡的事能置之度外,无所害怕。而至于曾经的灵敏才情,在惊闻凶信时突然封存,他在都城沽名钓誉,将浮名捧得显赫,也能拿出令人赞叹的画作,却唯有他晓得,胸中灵泉似已干枯,浮名之下,他挥毫绘就的,并非本心所欲。
但是做过的事摆在那边,想讳饰也是徒然。
苦衷必定埋藏,但有些东西超然在交谊之上。像是当年引他入门的恩师,虽只一面之缘,从无友情,却能鼓励指导,带他步步前行,从最后难堪摹□□而烦躁懊丧、试图放弃的小童,到本日挥洒自如、得高僧称赏的他。
甄嗣宗在都城素有仁善名声,此言一出,满都城哗然。
……
“会有的。”令容笃定,“待甄嗣宗绳之以法,丢失的都能寻返来。”
胸中唯有仇恨深藏,令人烦躁、气愤,如同困兽般挣扎乱闯,独一的前程,便是复仇。
高修远端倪低垂,指尖按在冰冷空中,沉默入迷。
于甄府而言,如许的群情和传言,已足以让人发急。
他的脊背紧贴在冰冷石墙, 头微微仰着, 双眼紧闭。
滔天的仇恨与气愤,足以让人猖獗。
高修远没敢多看,盯着面前冷硬乌黑的铁栏,目光垂垂集合。
令容瞧着他那模样,总算明白了韩蛰的难处——珍惜才调不欲用刑,高修远却心如死灰只求一死,他惯于冷厉倔强,对她说句软话都可贵要命,哪会耐烦安慰高修远?
两人虽是故交,毕竟令容已为人妇,高修远即便身在窘境,斗志丧尽,也记取避嫌,接过食盒后,仍将门关好,上了锁,将钥匙递回给令容。
一名是书香传家、德高望重的相爷,一名是清逸挺拔、惊才绝艳的画师,各种测度沸沸扬扬,随即,春试招考的举子连续入京,有丛涉事州县来的,也左证确有其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