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看闹过甚七,王德、王仁科举返来了,齐来吊孝,留着过了一日去。又过了三四日,严大老官也从省里科举了返来,几个儿子都在这边丧堂里。大老爹卸了行李,正和浑家坐着,办理拿水来洗脸,早见二房里一个奶妈,领着一个小厮,手里捧着端盒和一个毡包,走出去道:“二奶奶顶上大老爹,晓得大老爹来家了,热孝在身,不好过来拜见。这两套衣服和这银子,是二爷临终时说下的,送与大老爹做个遗念。就请大老爹畴昔。”
过了几日,大老爹公然带着第二个儿子往省里去了。赵氏在家掌管家务,端的是钱过北斗,米烂成仓,僮仆成群,牛马成行,纳福度日。不想皇天无眼,不佑善人,那小孩子出起天花来,发了一天热。大夫来看,说是个险症,药里用了犀角、黄连、人牙,不能灌浆,把赵氏急的到处求神许愿,都是无益。到七日上,把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跑掉了。赵氏此番的抽泣,不但比不得哭大娘,并且比不得哭二爷,直哭得眼泪都哭不出来。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,打发孩子出去。叫家人请了两位舅爷来筹议,要立大房里第五个侄子承嗣。二位舅爷迟疑道:“这件事,我们做不得主。何况大先生又不在家,儿子是他的,须是要他本身甘心,我们如何硬做主?”赵氏道:“哥哥。你妹夫有这几两银子的家私。现在把个端庄主儿去了,这些家人小厮都没个投奔,这立嗣的事是缓不得的。晓得他伯伯几时返来?间壁第五个侄子才十一二岁,立过来,还怕我不会疼热他,教诲他?他伯娘闻声这个话,恨不得双手送过来,就是他伯伯返来,也没得说。你做娘舅的人,怎的做不得主?”王德道:“也罢,我们畴昔替他说一说罢。”王仁道:“大哥,这是那边话?宗嗣大事,我们外姓如何做得主?现在姑奶奶如果急的狠,只好我弟兄两人公写一字,他这里叫一个家人连夜到省里请了大先生返来商讨。”王德道:“这话最好,猜想大先生返来也没得说。”王仁摇着头笑道:“大哥,这话也且再看,但是不得不如此做。”赵氏听了这话,摸头不着,只得依着言语,写了一封字,遣家人来富连夜赴省接大老爹。
话说严监生临死之时,伸着两个指头,总不肯断气。几个侄儿和些家人都来讧乱着问,有说为两小我的,有说为两件事的,有说为两处地步的,纷繁不一,尽管点头不是。赵氏分开世人,走上前道:“爷,只要我能晓得你的苦衷。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,不放心,恐费了油。我现在挑掉一茎就是了。”说罢,忙走去挑掉一茎。世人看严监生时,点一点头,把手垂下,顿时就没了气。百口大标语哭起来,筹办入殓,将棺木停在第三层中堂内。
来富来到省会,问着大老爹的下处在高底街。到了寓处门口,只见四个戴红黑帽子的,手里拿着鞭子,站在门口,吓了一跳,不敢出来。站了一会,瞥见跟大老爹的四斗子出来,才叫他领了他出来。瞥见敞厅上,中间摆着一乘彩轿,彩轿中间竖着一把遮阳,遮阳上贴着“即补县正堂”。四斗子出来请了大老爹出来。头戴纱帽,身穿圆领补服,脚下粉底皂靴。来富上前磕了头,递上手札。大老爹接着看了,道:“我晓得了。我家二相公恭喜,你且在这里服侍。”来富下来,到厨房里,瞥见厨子在那边办席。新人房在楼上,张见摆的红红绿绿的,来富不敢上去。
直到日头平西,不见一个吹手来。二相公戴着新方巾,披着红,簪着花,前前后后走着焦急,问吹手怎的不来。大老爹在厅上嚷成一片声,叫四斗子快传吹打的。四斗子道:“本日是个好日子,八钱银子一班叫吹手还叫不动,老爷给了他二钱四分低银子,又还扣了他二分戥头,又叫张府里押着他来。他不知本日答允了几家,他这个时候怎得来?”大老爹发怒道:“放狗屁!快替我去!来迟了,连你一顿嘴巴!”四斗子骨都着嘴,一起唠叨了出去,说道:“从早上到现在,一碗饭也不给人吃,偏生有这些臭场面!”说罢,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