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蘧公孙上厅谢亲,设席喝酒。席终,归到新房里,重新摆酒,伉俪举案齐眉。此时鲁蜜斯卸了浓装,换几件雅淡衣服,蘧公孙举眼细看,真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三四个丫环养娘,轮番奉养,又有两个贴身侍女,一个叫做采,一个叫做双红,都是袅娜轻巧,非常色彩。此时蘧公孙仿佛身游阆苑蓬莱、巫山洛浦。只因这一番,有分教:
鲁编修又问问故里的年事,又问迩来可有几个驰名誉的人。三公子因他问这一句话,就说出杨执中这一小我能够算得极高的操行,就把这一张诗拿出来送与鲁编修看。鲁编修看罢,愁着眉道:“老世兄,似你这等所为,怕不是自古及今的贤公子?就是信陵君、春申君,也不过如此。但如许的人,盗虚声者多,有实学者少。我诚恳说:他若果有学问,为甚么不中了去?只做这两句诗,当得甚么。就如老世兄如许屈尊好士,也算这位杨兄平生第一个好遭际了,两回躲着不敢见面,此中便可想而知。依鄙意。如许人不必非常周旋他,也罢了。”两公子听了这话,沉默不语。又吃了半日酒,讲了些闲话,已到城里,鲁编修定要送两位公子回家,然后本身归去。
斯须,送定了席,乐声止了。蘧公孙下来告过丈人同二位表叔的席,又和两隐士平行了礼,退席坐了。伶人上来参了堂,叩首下去,打动锣鼓,跳了一出“加官”,演了一出“张仙送子”,一出“封赠”。这时下了两天雨才住,地下还不甚干,伶人穿戴新靴,都从廊下板上大宽转走了上来。唱完三出头,副末固执戏单上来点戏。才走到蘧公孙席前跪下,刚好侍席的管家,捧上头一碗脍燕窝来上在桌上。管家叫一声“免”,副末立起,呈上戏单。俄然乒乓一声响,屋梁上掉下一件东西来,不左不右,不上不下,端端方正掉在燕窝碗里,将碗打翻。那热汤溅了副末一脸,碗里的菜泼了一桌子。定睛看时,本来是一个老鼠从梁上走滑了脚。掉将下来。那老鼠掉在滚热的汤里,吓了一惊,把碗跳翻,爬起就重新郎官身上跳了下去,把崭新的大红缎补服都弄油了。世人都失了色,忙将这碗撤去,桌子打抹洁净,又取一件圆领与公孙换了。公孙再三谦让,不肯点戏,商讨了半日,点了“三代荣”,副末领单下去。
说着,看门的人出去禀说:“绍兴姓牛的牛相公,叫做牛布衣,在外候二位老爷。”三公子道:“快请厅上坐。”蘧公孙道:“这牛布衣先生,但是曾在山东范学台幕中的?”三公子道:“恰是。你怎得知?”蘧公孙道:“曾和先父同事,小侄以是晓得。”四公子道:“我们倒忘了尊公是在那边的。”随即出去会了牛布衣,谈之很久,便同牛布衣走进书房。蘧公孙上前拜见,牛布衣说道;“刚才会晤令表叔,才知尊大人已谢来宾,使我不堪伤感。今幸见世兄如此英英玉立,可称嗣续有人,又要破涕为笑。”因问:“令祖老先生安康么?”蘧公孙答道:“托庇粗安。家祖每常也不时驰念老伯。”牛布衣又提及:“范学台幕中查一个童生卷子,尊公说出何景明的一段话,真乃‘谈言微中,名流风骚’。”因将那一席话又述了一遍,两公子同蘧公孙都笑了。三公子道:“牛先生,你我数十年故交,凡事失色,今又喜得舍表侄得接大教,竟在此坐到晚去。”少顷,摆出酒菜,四位樽酒论文。直吃到日暮,牛布衣告别,两公子问明寓处,送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