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四五今后,匡超人送过宗师,才回家来,穿戴衣巾,拜见父母。嫂子是因回禄后就住在娘家去了,此时只拜了哥哥。他哥见他中了个相公,比畴前更加亲热些。潘保正替他约齐了分子,择个日子贺学,又借在庵里摆酒。此番分歧,共收了二十多吊钱,宰了两个猪和些鸡鸭之类,吃了两三日酒,和尚也来阿谀。
走过两条街,远远瞥见景先生同着两个戴方巾的走,匡超人相见作揖。景兰江指着那一个麻子道:“这位是支剑峰先生。”指着那一个胡子道:“这位是浦墨卿先生。都是我们诗会中魁首。”那二人问:“此位先生?”景兰江道:“这是乐清匡超人先生。”匡超人道:“小弟方才在宝店奉拜先生,恰值公出。此时往那边去?’景先生道:“无事闲游。”又道:“良朋相遇,岂可分途,何不到旗亭小饮三杯?”那两位道:“最好。”当下拉了匡超人同进一个旅店,拣一副坐头坐下。酒保来问要甚么菜,景兰江叫了一卖一钱二分银子的杂脍,两碟小吃。那小吃一样是炒肉皮,一样就是黄豆芽。拿上酒来,支剑峰问道:“本日何故不去访雪兄?”浦墨卿道:“我家本日宴一名出奇的客。”支剑峰道:“客罢了,有甚么出奇?”浦墨卿道:“出奇的紧哩!你满饮一杯,我把这段公案奉告你。”
景兰江道:“本日我等雅集,即拈‘楼’字为韵,归去都做了诗,写在一个纸上,送在匡先生下处就教。”当下同出店来,分路而别。只因这一番,有分教:
匡超人背着行李,走到文瀚楼问马二先生,已是回处州去了。文瀚楼仆人认的他,留在楼上住。次日,拿了书子到司前去找潘三爷。进了门,家人回道:“三爷不在家,前几日奉差到台州学道衙门办公事去了。”匡超人道:“几时回家?”家人道:“才去,怕不也还要三四十天工夫。”匡超人只得返来,寻到豆腐桥大街景家方巾店里,景兰江不在店内。问摆布店邻,店邻说道:“景大先生么?如许好气候,他先生恰好到六桥探春光,寻花问柳,做西湖上的诗。绝好的诗题,他怎肯在店里坐着。”匡超人见问不着,只得回身又走。
那日上坟返来,太公感觉身材不大利落。今后,病一日重似一日,吃了药也再不得见效,饮食也垂垂少的不能吃了。匡超人到处求神问卜,凶多吉少,同哥商讨,把本身向日那几两本钱替太公备后事,店里还是不动。当下买了一具棺木,做了很多布衣,合着太公的头做了一顶方巾,预备伏贴。太公淹淹在床,一日昏聩的狠,一日又感觉明白些。那日,太公自知不济,叫两个儿子都到跟前,叮咛道:“我这病犯得拙了!目睹得望天的日子远,上天的日子近。我平生是个无用的人,一块土也未曾丢给你们,两间屋子都没有了。第二的幸运进了一个学,将来读读书,会长进一层也不成知,但功名到底是身外之物,德行是要紧的。我看你在孝弟上用心,极是可贵,却又不成因厥后日子略过的顺利些,就添出一肚子里的势利见地来,窜改了小时的苦衷。我死以后,你一满了服,就吃紧的要寻一头婚事,总要贫民家的后代,万不成妄图繁华,攀高结贵。你哥是个混账人,你要到底恭敬他,和奉事我的一样才是!”兄弟两个哭着听了,太公瞑目而逝,百口大哭起来。匡超人呼天抢地,一面安排装殓。因房屋褊窄,停放过了头七,将棺木送在祖茔安葬,满庄的人都来吊孝送丧。两弟兄谢过了客。匡大还是开店。匡超人逢七便去坟上哭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