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过了半个多月,书店考卷刻成,请先生,那晚吃得酣醉。次早睡在床上,只听上面喊道:“匡先生,有客来拜。”只因会着这小我,有分教:
次日出去访访,两人也未曾大受累,还是把分韵的诗都做了来。匡超人也做了。及看那卫先生、随先生的诗,“且夫”、“尝谓”都写在内,其他也就是文章批语上采下来的几个字眼。拿本身的诗比比,也不见得不如他。世人把这诗写在一个纸上。共写了七八张。匡超人也贴在壁上。
到十五日早上,打选衣帽,正要出门,早见景兰江同支剑峰来约。三人同出了清波门,只见诸位都坐在一只划子上候。上船一看,赵雪斋还未曾到,内里却不见严贡生,因问胡三公子道:“严先生怎的不见?”三公子道:“他因范通政昨日要开船,他把分子送来,已经回广东去了。”当下一上了船,在西湖里摇着。浦墨卿问三公子道:“严大先生我闻声他家为立嗣有甚么家难官事,以是到处乱跑,现在不知如何了?”三公子道:“我昨日问他的,那事已经平复,仍旧立的是他二公子,将家私三七分开,他介弟的妾自分了三股家私过日子。这个倒也罢了。”
忙到下午,赵雪斋肩舆才到了,下轿就叫取箱来。轿夫把箱子捧到,他开箱取出一个药封来。二钱四分,递与三公子收了。厨下酒菜已齐,捧上来众位吃了。吃过饭,拿上酒来。赵雪斋道:“吾辈本日雅集,不成无诗。”当下拈阄分韵,赵先生拈的是“四支”,卫先生拈的是“八齐”,浦先生拈的是“一东”,胡先生拈的是“二冬”,景先生拈的是“十四寒”,随先生拈的是“五微”,匡先生拈的是“十五删”,支先生拈的是“三江”。分韵已定,又吃了几杯酒,各散进城。胡三公子叫家人取了食盒,把剩下来的骨头骨脑和些果子装在内里,公然又问和尚查剩下的米共几升,也装起来――送了和尚五分银子的香资――押家人挑着,也进城去。
这里坐下,景兰江就教二位先生贵乡。严贡生代答道:“此位是建德卫体善先生,乃建德乡榜。此位是石门随岑庵先生,是老明经。二位先生是浙江二十年的老选家,选的文章,衣被海内的。”景兰江实在打躬,道其敬慕之意。那两个先生也不问诸人的姓名。随岑庵却认得金东崖,是那年出贡进京,到监时相会的。因和他攀话道:“东翁,在京一别,又是数年,因甚回府来逛逛?想是年满授职?也该荣选了。”金东崖道:“不是。迩来部里来投充的人也甚杂,又因司官王惠出去仕进,降了宁王,厥后朝里又拿问了刘寺人,常到部里搜剔卷案。我怕在那边久,惹是非,以是就乞假出了京来。”说着,捧出面来吃了。吃过,那卫先生、随先生闲坐着,谈起文来。卫先生道:“迩来的选事益发坏了!”随先生道:“恰是。前科我两人该选一部,抖擞一番。”卫先生估着眼道:“前科没有文章!”匡超人忍不住,上前问道:“就教先生,前科墨卷,到处都有刻本的,怎的没有文章?”卫先生道:“此位长兄贵姓?”景兰江道:“这是乐清匡先生。”卫先生道:“以是说没有文章者,是没有文章的法例。”匡超人道:“文章既是中了,就是有法例了。莫非中式以外,又另有个法例?”卫先生道:“长兄,你本来不知。文章是代圣贤立言,有个必然的端方,比不得那些杂览,能够顺手乱做的。以是一篇文章,不但看出这本人的繁华福泽,并看出国运的盛衰。洪、永有洪、永的法例,成、弘有成、弘的法例。都是一脉传播,有个元灯。比如主考中出一榜人来,也有合法的,也有幸运的,必然要经我们选家批了出来,这篇就是传文了。如果这一科无可当选,只叫做没有文章!”随先生道:“长兄,以是我们不怕不中,只是中了出来,这三篇文章要见得人不丑。不然,只算做幸运,平生抱愧。”又问卫先生道:“迩来那马静选的《三科程墨》,可曾瞥见?”卫先生道:“恰是他把个选事坏了!他在嘉兴蘧坦庵太守家走动,整天讲的是些杂学。闻声他杂览倒是好的,于文章的理法,他全然不知,一味乱闹,好墨卷也被他批坏了。以是我瞥见他的选本,叫后辈把他的批语涂掉了读。”说着,胡三公子同了支剑峰、浦墨卿出去,摆桌子,同吃了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