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胡子回家,问小子们道:“少爷在那边?”小子们道:“少爷在书房里。”他一向走进书房,见了杜少卿,察道:“银子已是小的送与臧三爷收了,实在感激少爷,说又替他免了一场是非,成全了功名。实在如许事别人也不肯做的。”杜少卿道:“这是甚么要紧的事,尽管跑了来倒熟了!”胡子道:“小的另有话禀少爷。像臧三爷的廪是少爷替他补,公中看祠堂的屋子是少爷盖,目睹得学院不日来考,又要寻少爷补缀考棚。我家太老爷拿几千银子盖了考棚。白白便益世人,少爷就送一小我去考,世人谁敢不依?”杜少卿道:“童生自会去考的,要我送怎的?”王胡子道:“借使小的有儿子,少爷送去考,也没有人敢说?”杜少卿道:“这也何消说。这学里秀才,未见得好似主子!”王胡子道:“后门口张二爷,他那儿子读书。少爷何不叫他考一考?”杜少卿道:“他可要考?”胡子道:“他是个冒籍,不敢考。”杜少卿道:“你和他说,叫他去考。如有廪生多话,你就向那廪生说,是我叫他去考的。”王胡子道:“是了。”应诺了去。
当下客到齐了,把席摆到厅旁书房里,四人上席。张俊民先捧着一杯酒谢过了杜少卿,又斟酒作揖谢了臧三爷,退席坐下。席间谈这很多变乱。鲍廷玺道:“门下在这里大半年了,瞥见少爷用银子像淌水,连裁缝都是大捧拿了去。只要门下是七八个月的养在府里白浑些酒肉吃吃,一个大钱也不见面。我想如许干傍友也做不来,不如揩揩眼泪,别处去哭罢。门下明日告别。”杜少卿道:“鲍师父,你也未曾向我说过,我晓得你甚么苦衷,你有话说不是?”鲍廷玺忙斟一杯酒递过来,说道:“门下父子两个都是教梨园子过日,不幸父亲死了。门下消折了本钱,不能替父亲争口气。家里有个老母亲,又不能赡养,门下是该死的人。除非少爷赏我个本钱,才气够回家赡养母亲。”杜少卿道:“你一个梨园中的人,却有思念父亲贡献母亲的念,这便可敬的狠了。我如何不帮你!”鲍廷玺站起来道:“可贵少爷的恩情。”杜少卿道:“坐着,你要多少银子?”鲍廷玺瞥见王胡子站在底下,把眼望着王胡子。王胡子走上来道:“鲍师父,你这银子要用的多哩,连叫班子,买行头,怕不要五六百两。少爷这里没有,只好姑息弄几十两银子给你,过江舞起几个猴子来,你再跳。”杜少卿道:“几十两银子不济事。我竟给你一百两银子,你拿畴昔教班子。用完了,你再来和我说话。”鲍廷玺跪下来谢。杜少卿拉住道:“不然我还要多给你些银子――因我这娄太爷病重,要摒挡他的风景――我好打发你归去。”当晚臧、张二人都赞杜少卿的慷慨。吃罢散了。
杜少卿收了这银子,随即叫了娄太爷的孙子到书房里,说道:“你明日要归去?”他承诺道:“是,老爹叫我归去。”杜少卿道:“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给你,你瞒着不要向你老爹说。你是孀妇母亲,你拿着银子回家去做小买卖养活着。你老爹如果好了,你二叔回家去,我也送他一百两银子。”娄太爷的孙子欢乐接着,把银子藏在身边,谢了少爷。次日辞回家去,娄太爷叫只称三钱银子与他做川资,打发去了。
自此以后,娄太爷的病一日重一日。那日,杜少卿坐在他跟前,娄太爷说道:“大相公,我畴前挨着,只望病好。现在看这风景,病是不得好了,你要送我回家去!”杜少卿道:“我一日未曾尽得老伯的情,如何说要回家?”娄太爷道:“你又呆了!我是有子有孙的人,平生出门在外,本日天然要死在家里。莫非说你不留我?”杜少卿垂泪道:“如许话,我就不留了。老伯的寿器是我备下的,现在用不着,是不好带去了,另拿几十两银子合具寿器。衣服、被褥是做伏贴的,与老伯带去。”娄太爷道:“这棺木、衣服,我受你的。你不要又拿银子给我家儿子孙子。我这在三日内就要归去,坐不起来了,只好用床抬了去。你明日早上到令先尊太老爷神主前祝告,说娄太爷告别归去了。我在你家三十年,是你令先尊一个知心的朋友。令先尊去后,大相公如此奉事我,我另有甚么话?你的操行、文章,是当今第一人。你生的个小儿子,特别分歧,将来好好经验他成个端庄人物。但是你不会当家,不会相与朋友,这家业是决然保不住的了!像你做如许慷慨仗义的事,我内心喜好,只是也要看来发言的是个甚么样人。像你如许做法,都是被人骗了去,没人酬谢你的。虽说施恩不望报,却也不成这般贤否不明。你相与这臧三爷、张俊民,都是没知己的人。迩来又添一个鲍廷玺,他做戏的,有甚么好人,你也要照顾他?若管家王胡子,就更坏了!银钱也是小事,我死以后,你父子两人事事学你令先尊的德行,德行若好,就没有饭吃也无妨。你平生最相好的是你家慎卿相公,慎卿虽有才情,也不是甚么刻薄人。你只学你令先尊,将来断不刻苦。你眼里又没有官长,又没有本家,这本处所也难住。南京是个大邦,你的才情到那边去,或者还遇着个知己,做出些奇迹来。这剩下的家私是靠不住的了!大相公,你听信我言,我死也瞑目!”杜少卿堕泪道:“老伯的好话,我都晓得了。”忙出来叮咛雇了两班脚子,抬娄太爷过南京到陶红镇。又拿出百十两银子来付与娄太爷的儿子归去办后事。第三日,送娄太爷起家。只因这一番,有分教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