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一日,有人在那边岸上叫船。这里放船去渡了过来,庄征君迎了出去。那人出去拜见,便是卢信侯。庄征君大喜道:“途间一别,渴望到今。本日怎的到这里?”卢信侯道:“昨日在尊府,本日我方到这里。你本来在这里做神仙,令我羡杀!”庄征君道:“其间与人间绝远,虽非武陵,亦差未几。你且在此住些时,只怕再来就要迷路了。”当下备酒同饮。吃到半夜时分,小厮走出去,仓猝说道:“中山王府里发了几百兵,有千把支火把,把七十二只鱼船都拿了,度过兵来,把花圃团团围住!”庄征君大惊。又有一个小厮出去道:“有一名总兵大老爷进厅上来了。”庄征君走了出去。那总兵见庄征君见礼。庄征君道:“不知寒舍有甚么事?”那总兵道:“与尊府不相干。”便附耳低言道:“因卢信侯家藏《高青邱文集》,乃是禁书,被人告密。京里说此人有武勇,以是出兵来拿他。本日尾着他在大老爷这里,以是来要这小我。不要使他知觉走了。”庄征君道:“总爷,找我罢了。我明日叫他本身投监,走了都在我。”那总兵闻声这话,道:“大老爷说了,有甚么说!我便告别。”庄征君送他出门,总兵号令一声,那些兵一齐度过河去了。卢信侯已闻声这事,道:“我是硬汉,莫非肯走了带累先生?我明日自投监去!”庄征君笑道:“你只去权坐几天,不到一个月,包你出来,清闲安闲。”卢信侯投监去了。
一日,同娘子凭栏看水,笑说道:“你看这些湖光山色都是我们的了。我们日日能够玩耍,不像杜少卿要把尊壶带了清冷山去看花。”闲着无事,又考虑一樽酒,把杜少卿做的《诗说》,叫娘子坐在当中念与他听。念到风趣处,吃一大杯,相互大笑。庄征君在湖中实在安闲。
话说庄征君瞥见那人跳下骡子,拜在地下,仓猝跳下车来,跪下扶住那人,说道:“足下是谁?我一贯未曾认得。”那人拜罢起来。说道:“前面三里之遥便是一个村店,老先生请上了车,我也作陪了归去,到店里谈一谈。”庄征君道:“最好。”上了车子。那人也上了骡子,一同来到店里,相互见过了礼坐下。那人道:“我在京师里算着征辟的旨意到南京去,这时候该是先生来的日子了。以是出了彰仪门,遇着骡轿车子,一起问来,公然问着。今幸得接大教。”庄征君道:“先生贵姓大名?贵乡那边?”那人道:“小弟姓卢,名德,字信侯,湖广人氏。因小弟立了一个志向,要把本朝名流的文集都寻遍了,藏在家里。二十年了,也寻的不差甚么的了。只是国初四大师,只要高青邱是被了祸的,文集人家是没有,只要京师一小我家收着。小弟走到京师,用廉价买到手,正要回家去,却听得朝廷征辟了先生。我想前辈已去之人,小弟尚要访他文集,况先生是当代一名名贤,岂可劈面错过?因在京候了好久,一起问的出来。”庄征君道:“小弟坚卧白门,原偶然于宦途,但蒙皇上特恩,不得不来一走。却喜相逢中得见先生,真是快事。但是我两人才得相逢,就要分离,何故为情!彻夜就在这店里权住一宵,和你连床谈谈。”又谈到名流文集上,庄征君向卢信侯道:“像先生如此读书好古,岂不是个极讲究学问的?但国度禁令地点,也不成不知避讳。青邱笔墨,虽此中并无诽谤朝廷的言语,既然太祖恶其为人,且现在又是禁书,先生就不看他的著作也罢。小弟的鄙意,读书一事,要由博而返之约,总以心得为主。先生如回贵府,便道屈驾过舍,另有些拙著渐渐的就教。”卢信侯应允了。次早别离,卢信侯先到南京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