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玄德奔回新野,自知讲错取祸,未对世人言之。忽使者至,请赴襄阳。孙乾曰:“昨见主公仓促而回,意甚不乐。愚意度之,在荆州必有变乱。今忽请赴会,不成轻往。”
越曰:“可使文聘、王威二人另设一席于外厅,以待武将。先请住赵云,然后可行事。”瑁从其言。
酒至半酣,表俄然长叹。玄德曰:“兄长何故长叹?”表曰:“吾有苦衷,未易明言。”玄德再欲问时,蔡夫人出立屏后。刘表乃低头不语。斯须席散,玄德自归新野。至是年冬,闻曹操自柳城回,玄德甚叹表之不消其言。忽一日,刘表遣使至,请玄德赴荆州相会。玄德随使而往。刘表接着,叙礼毕,请入后堂饮宴;因谓玄德曰:“近闻曹操提兵回许都,势日强大,必有兼并荆襄之心。昔日悔不听贤弟之言,失此好机遇。”玄德曰:“今天下分裂,兵戈日起,机遇岂有尽乎?若能应之于后,未足为恨也。”表曰:“吾弟之言甚当。”相与对饮。酒酣,表忽潸然泪下。玄德问其故。表曰:“吾有苦衷,前者欲诉与贤弟,未得其便。”玄德曰:“兄长有何难决之事?倘有效弟之处,弟虽死不辞。”表曰:“前妻陈氏所发展子琦,为人虽贤,而柔懦不敷立事;继配蔡氏所生少子琼,颇聪明。吾欲废长立幼,恐碍于礼法;欲立宗子,争奈蔡氏族中,皆掌军务,后必生乱:是以委决不下。”玄德曰:“自古废长立幼,取乱之道。若忧蔡氏权重,可缓缓削之,不成宠嬖而立少子也。”表沉默。
建安十二年春,甘夫人生刘禅。是夜有白鹤一只,飞来县衙屋上,高鸣四十余声,望西飞去。临临蓐时,异香满室。甘夫人尝夜梦仰吞北斗,因此有身,故乳名阿斗。此时曹操正统兵北征。玄德乃往荆州,说刘表曰:“今曹操悉兵北征,许昌空虚,若以荆襄之众,乘间袭之,大事可就也。”表曰:“吾坐据九郡足矣,岂可别图?”玄德沉默。表邀入后堂喝酒。
诗曰:“老去花残春日暮,宦游偶至檀溪路;停骖眺望独盘桓,面前寥落飘红絮。暗想咸阳火德衰,龙争虎斗交相持;襄阳会上天孙饮,坐中玄德身将危。逃生独出西门道,背后追兵复将到。一川烟水涨檀溪,急叱征骑往前跳。马蹄蹄碎青玻璃,天风响处金鞭挥。耳畔但闻千骑走,波中忽见双龙飞。西川把持真英主,坐下龙驹两相遇。檀溪溪水自东流,龙驹英主今那边!临流三叹心欲酸,夕阳寂寂照空山;三分鼎足浑如梦,踪迹空留活着间。”玄德跃过溪西,顾望东岸。蔡瑁已引军赶到溪边,大呼:“使君何故逃席而去?”玄德曰:“吾与汝无仇,何故欲相害?”瑁曰:“吾并无此心。使君休听人言。”玄德见瑁手将拈弓取箭,乃急拨马望西南而去。瑁谓摆布曰:“是何神助也?”方欲收军回城,只见西门内赵云引三百军赶来。恰是:跃去龙驹能救主,追来虎将欲诛仇。未知蔡瑁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化。
本来蔡夫人素疑玄德,凡遇玄德与表叙论,必来窃听。是时正在屏风后,闻玄德此言,心甚恨之。玄德自知语失,遂起家如厕。因见己身髀肉复活,亦不觉潸然流涕。少顷复退席。表见玄德有泪容,怪问之。玄德长叹曰:“备平常身不离鞍,髀肉皆散;分久不骑,髀里肉生。日月磋跎,老将至矣,而功业不建:是以悲耳!”表曰:“吾闻贤弟在许昌,与曹操青梅煮酒,共论豪杰;贤弟尽举当世名流,操皆不准,而独曰天下豪杰,惟使君与操耳,以曹操之权力,犹不敢居吾弟之先,何虑功业不建乎?”玄德乘着酒兴,失口答曰:“备如有根基,天下碌碌之辈,诚不敷虑也。”表闻言沉默。玄德自知语失,托醉而起,归馆舍安息。先人有诗赞玄德曰:“曹公屈指重新数:天下豪杰独使君。髀肉复活犹感慨,争教寰字丕三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