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长到这么大,四海八荒逛遍了,却从未去过九重天。此番借夜华的面子得了这个机遇,能痛快逛逛九重天,固然身上还带着伤,一颗狐狸心却微感镇静。
我怔怔地在他身边坐了会儿。那一双逾七万年也未曾展开的眼,那一管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,好笑七万年前初见他时我年幼无知,竟能将如许一副英挺容颜看作一张小白脸。
夜华在前,我在后,一起上只听得山风飒飒,偶尔夹带几声虫鸣。
因了这一番感喟,初见着他的不快倒也淡了很多。现在回想同他那一番前尘旧事,一桩桩一件件,正如同宿世之事,心中四平八稳,再生不出一丝波澜波纹,更遑论“归去”二字。
扒开雾色,夜华正候在火线不远处,道:“明显是那么甜美的话,由你说出来,偏就那么令民气酸。”
因青丘之国收支只一条道,不管是腾云还是行路,正东那扇半月形的谷口都是必经之途。加上夜华每日凌晨都有个漫步的风俗,我便姑息他,没马上招来祥云,乃是靠两条腿走到了谷口。
夜华脚步一顿,皱眉道:“他还想做甚么?”
梦里一番沧海桑田,恍忽睁眼一看,日影西斜,却不过三四个时候。
夜华冷冷瞟了他一眼。我抚额深思半晌:“该告终的已经告终完了,我同他确然已没甚么可告结束。不过我看你对此事仿佛很有兴趣,你若想去瞧瞧他,可需我叮咛迷谷给你点个火烛?”折颜眼中尚且健在的一星燃烧光,刷,熄得美满。他唉声感喟:“我来一趟也不轻易,让我看个热烈又如何了。”
离镜那托着玉魂的手在半空僵了好久,冷静收归去时,脸上一派寂然之色,只沙哑道:“阿音,我们,再也回不去了吗?”
实在,略作回想,影象深处也还能寻出当初阿谁少年离镜来,虽因着他老子的原因,端倪生得浓丽女气了些,做派却很萧洒风骚,面上也老是红润明朗,全见不出甚么闺阁里才有的伤春悲秋难过得志之色。时候这个东西,公然磨人。
公然是我操多了心,迷谷将墨渊侍弄得甚妥当,连散在枕上的一头长发也一缕缕细心打理过了,便是我这等独到详确的目光,也挑不出甚么错来。
谷口立着几张石凳,我矮身坐下。夜华知情识相,道了一声:“我到前边等你。”便没影了。
夜华面无神采地立在一旁,瞥了我一眼,淡然道:“折颜上神说得不错,该告终的还须得尽早告终才是。只你一方觉得告结束并不算告终,须知如许的事,必得两处齐齐一刀断了,才算洁净。”
迷谷贤惠,早早预备了大锅热水,令我睡前还能洗个热水澡,我很对劲。
喉咙处竟有些哽,眼底也浸出一抹泪意,恍忽感觉这滋味似曾了解,连累得心底一阵一阵恍忽。
目睹天气阴暗,我跪下来拜了两拜,又重新到尾将全部炎华洞细细打量一番,仓促下山。
回狐狸洞时,折颜同四哥走在最前头,我同夜华殿后。
我只来得及在心中叹一声运气好,幸亏方才未除了衬裙。身子一松,唇便被封住。
水中不比高山,确然不是我这等走兽处得惯的,加上身上的七分伤并心中的三分乱,刚分开夜华的搀扶,脚下一松,差点一个猛子栽倒。
人间事,最令人惊骇的便是变数。恰是这两个字,让这副倾城容颜于瞬息间定格成永久。七万年未曾见过他的笑模样,回望处,却犹记得昆仑虚的后山,他站在桃花林里,夭夭桃花漫天。
将除未除之际,耳边却猛闻一声怒喝:“白浅。”
他松了一口气道:“那便好,那便好。”话毕,从袖袋中取出一物来,径直放到我面前。抬眼小觑,那一汪莹莹的碧色,恰是当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