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氏又寻觅茶叶烧了开水,将茶叶放在锅内,然后用瓢和弄个不了,方拿过碗来,擦抹净了,吹开沫子,舀了半碗,擦了碗边,递与牡丹,道:“我儿喝点热水,暖暖寒气。”牡丹见她殷勤,不忍违却,赶紧接过来,喝了几口。又见她将叶取出,重新刷了锅,舀上一瓢水,找出小米面,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水小米面的疙瘩汤,端到蜜斯面前,放下一双黄油四棱竹箸,一个白沙碟儿腌萝卜条儿。牡丹过意不去,端起碗来,喝了点儿,尝着有些甜津津的,倒没有别的味儿,因而就喝了半碗;咬了一点萝卜条儿,觉着扎口的咸,赶紧放下了。她因喝了半碗热汤,顿时将寒气散出,满面香汗如沈。婆子在旁瞥见。赶紧掀起衣衿,悄悄给牡丹打扫,更暴露本来脸孔,鲜妍非常。婆子越瞧越爱,越爱越瞧,如获珍宝普通。又见张立出去。问道:“闺女这时好些了?”牡丹道:“请爹爹放心。”张立听蜜斯的音声改换,不像先前微小,并且活了不敷五十岁,向来没闻声有人叫他“爹爹”二字。现在听了这一声,仿佛成仙了道,醍醐灌顶,从心窝里收回一股至性达天的乐来,哈哈大笑,道:“妈妈,好一个闺女呀!”李氏道:“恰是,恰是。”说罢,二人大笑不止。此时天已发晓。李氏便合张立商讨,说:“女儿在县宰处,必是珍羞甘旨惯了,千万不要委曲了她。你卖鱼返来时,千万买些好吃食返来。”张立道:“既如此,我多秤些肥肉,再带些豆腐白菜,你道好不好?”李氏道:“很好,就是如此。”
刚好史云与张立猜拳。张立叫了个“七巧”,史云叫了个“全来”。忽听内里接声道:“可巧俺也来了,可不是全来吗?”史云便抬头往外侧听。张立道:“听他则甚?我们且猜拳。”史云道:“老兄且慢。你我十三家俱各在此,内里谁敢答言?待我出去看来。”说罢,立起家来,启柴扉一看,见是个年幼之人,背着包裹,正在那边张望。史云咄的一声,道:“你这后生窥测怎的?方才答言的敢则是你么?”年幼的道:“不敢,就是鄙人。因见你们喝酒热烈,不觉口内流涎,俺也要沽饮几杯。”史云道:“此处又非酒坊饭铺,如何说‘沽饮’二字?你妄自答言,俺也不计算于你,快些去罢。”说罢,刚要回身,只见少年人一伸手将史云拉住,道:“你说不是酒坊,如何有这些人聚饮?敢是你欺负我外村夫么!”史云听了,顿时喝道:“你这小厮好生无礼!俺饶放你去,你反拉我不放。说欺负你,俺就欺负你,待如何!”说着,扬手就是一掌打来。幼年之人微微一笑,将掌接住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搡。只听咕咚一声,史云抬头栽倒在地,心中暗道:“好大力量!倒要留意。”仓猝起来,复又脱手。只见张立出来劝道:“不要如此,有话慢说。”问了启事,便对年幼的道:“老弟休要错会了意。这真不是酒坊饭铺,这些乡亲俱是给老夫道贺来的。老弟如要吃酒,何妨请进,待老夫奉敬三杯。”年幼的闻声了酒,便喜笑容开的道:“叨教老丈贵姓?”张立答了姓名。他又问史云,史云答道:“俺史云,你待如何?”年幼的道:“史云大哥恕小弟鲁莽,休要见怪。”说罢,一揖到地。
未几时,天已大亮,陆连续续田妇村姑俱各来了。李氏赶紧迎出,相互拂袖道贺伸谢,又见了牡丹,一个个咂嘴吐舌,无不惊奇。牡丹到了此时,也只好欢迎应酬,略为发挥,便哄的这些人欢乐,不知如何是好。到了饭得之时,座儿业已调好。屋内是女眷,统统桌凳俱是齐备的,就是家伙也是挑清秀的。内里院子内是男客,也有高桌,也有矮座,大盘小碗,一概不拘。这满是史云的调剂,真真也难为他。大师非论亲疏,以齿为序。我拿凳子,你拿家伙,相互嘻嘻哈哈,团团围住,真是利落。顷刻杯盘狼籍。虽非嘉肴甘旨,倒是鲜鱼活虾,荤素俱有,左添右换,以多为盛。大师先前慢饮,厥后有些酒意,便呼么喝六豁起拳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