箫音杳杳渺渺，似一缕一缕散在溶溶月色里。男人广袖低垂，抬首折腰，恍忽化作百年前的陆机，欣然回顾故里。
豪笑声中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荫翳中走出，拱拱手：“子乔先生真是名不虚传！石勒自问一起蹑手蹑脚，藏匿行迹，不料还是瞒不过先生的法眼。”
石勒雄躯一震，王子乔长袖一甩，抛出一锭十两重的黄金，丢向石勒。“赏你的，滚吧！”
高倾月洒然一笑，月色洁白，白衣胜雪，仿佛人间统统的灰尘都没法落在他身上。
“啪嗒”一声响，金锭落入河中，冰冷的水花溅在石勒脸上，沿着眼角缓缓淌落。
王子乔道：“那不恰好？”
男人翩然回身，广袖挥洒，好像白鹤月下展翼，迎着委宛的箫声俯仰起舞。高台上，月光积水空明，婆娑的竹影活动在男人一袭白衣上，如藻如荇，明灭变幻。
高亢的箫声垂垂低徊，悲惨复反，月光为之黯然。男人舞姿沉郁，盘桓起伏，一如孤鹤折翅，眺望故乡的苇草水塘，收回哀声断鸣。
王子乔步下兰舟，沿着山阶拾级而上。
“想与王某合作，你够资格么？”王子乔心念数转，忽而嘲笑出声。
“子乔。”男人缓缓起家，对王子乔微微一笑，“这一曲‘华亭难复’，纵使裴长欢亲至，陆机复活，也不会比你吹奏得更好。”
石勒耸耸肩：“我只是大燕绣衣司的一个知名小卒，来建康当个包探听，混口饭吃，先生没听过并不希奇。”
王子乔解开木桩上的缆绳，踏上小舟，神采安静隧道：“中间跟了我这么久，再不现身，王某可要走了。”
他目光灼灼，趟进河水，大步走向王子乔：“我大燕君主贤明神武，求贤若渴。先生何不来我大燕，同谋霸业？”
一滴冰冷的夜露从竹叶间坠落，落在箫孔上，凝着清冽的光。王子乔放下玉箫，凭栏了望，或许终此平生，他都不能再回域外煞魔的六合。
“石勒――”王子乔微一点头，“王某素未听闻。”
男人走到王子乔身边：“我实在猎奇，你如何能将箫曲吹得动人悱恻，本身偏又无动于衷呢？”
“我哪来的本心呢？人事于我，不过是来的轻易，去也无痕。”
“本日之耻，石勒毕生不忘。”
高倾月道：“佛门有位法号道安的高僧，是燕击浪的老友。你还不知，燕击浪已经放出话来，如果道门再敢尽情殛毙僧侣，他也会大开杀戒，屠尽道门小辈。”
能成为王某的棋子，也算是你平生之幸！王子乔淡然回身，再也不屑一顾。
石勒木但是立，松开缆绳，兰舟曳然远去，满河月光摇成锋利的碎片。
王子乔点头道：“对方从潘安仁那边是查不出甚么的，我早已做洁净了手尾。至于永宁侯那边，我也安排安妥，断不会有变故。”
石勒笑道：“我倒是留意先生好久了。好不轻易，才找到一个和先生独处的机遇。有些话，我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石勒不由一愕，王子乔目锐如针，透过水面，在石勒袍摆上的精致针脚、趾头裂开的麻鞋上决计逡巡了一会儿，“一个得志的小探子，想从我身上捞点好处？”语气轻视，渗入域外煞魔独占的魔力，镇魂摄魄，直钩心神。
“可这一定是你的本心。”
“倾月，你晓得的。”王子乔侧过甚，悄悄看着男人表面明朗的侧脸，“这是我的赋性。”
“乐声只是人之情欲罢了。”王子乔收回目光，淡然说道。
“只是，倾月，你真的筹办好了么？”王子乔幽幽隧道，“你已炼虚合道，几近破裂虚空，长生久视。却要陪我下这一局棋，就不怕事式微亡，粉身碎骨的那一天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