支狩真收回长剑,游移了一下,微微点头。
“我也一样。”周处弓步、沉腰,红缨长枪微微缩于肋下,蓄势待发。
这是由光转暗的绝妙一枪!
周处高吼一声,枪势一去无回,像狠恶的暗中择人而噬。
一种没法言语的热血充满他的胸膛。
这一枪,是告别过往的一枪!
周处眼神炯炯地直视支狩真,隔了半晌,沉声道:“当日杨柳居一会,亲眼目睹原兄剑威,我才幡然觉悟,本来天下之大,本身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。”
“轰!”枪剑交击,发作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。河面炸开惊涛骇浪,水柱狠恶飙射。
支狩真听得半信半疑,他性子深沉,夙来不轻信旁人的美意。当下心念一转,从枪尖取下肝、胆,用手各撕成汁水淋漓的两块,抛给周处一半,微微一笑:“周兄一番美意,我就不推让了,你我一同分食如何?”抓起半副肝胆,作势往嘴里送,眼角的余光悄悄留意周处。
“周处真的变了。”谢玄喃喃自语,心中莫名地如有所失。以周处现在震慑民气的枪势,连他也没有必胜的掌控。
这是以纯精力的枪意、剑意,强行干与物质的上乘对决。众情面不自禁地堕入了严峻的氛围,屏住呼吸,瞪大眸子凝神旁观。两边的枪势、剑势均已蓄至顶峰,如同绷满的弓弦。一旦出招,必定石破天惊,胜负立决。
支狩真不由一愕,仓猝行礼,顺势扶起周处:“周兄言重了。当时大师不过是开开打趣,何至于此?”
谢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这套踏浪步是粗浅的武道工夫,固然合用,但行动不敷超脱空灵,朱门贵族弃之不消。换做之前的周处,打死也不会使出此类丢脸的步法。
蜿蜒的秦淮河上,光影班驳。赭红的夕照挂在远方的紫金山颠,映在周处视野中,闪现出人间最壮美的圆。
支狩真举剑指向周处,冷静调匀呼吸,满身的精、气、神缓缓攀上极致:“我将尽力出剑,以示对周兄的敬意。”
波澜微兴的河面上,洒落点点金色光斑。周处安闲退后,与支狩真拉开间隔,长枪渐渐挺直。
世人越听越奇,周处明显是来应战的,却变成了道歉送礼。他向来幼年骄横,现在却像变了小我,非常匪夷所思。
暖暖暮风吹过,周处枪上红缨飞扬,像一簇燃烧的火焰,枪芒在一刹时亮到极处,几近没法直视。
灿烂的枪芒蓦地生出窜改,似一下子被沉沉乌云覆盖,六合浓黑如墨,堕入无尽长夜。
长枪的枪刃愈来愈亮,枪尖颤抖的幅度愈来愈大,接连不竭泼出千百点寒芒,仿佛绽放出光辉夺目的星雨。长剑的光芒却越来越恍惚,似要消逝在溶溶夕色里。
“原安你是个利落人!”周处欣然接过肝胆,一阵狼吞虎咽,咬得血水溢流,嘎吱作响。
周处蓦地长叹一声,寂然放下长枪,剑光也随之消逝。
高倾月轻笑一声:“周处也许如此,那位小侯爷可一定啊。”以他炼虚合道顶峰的眼力,自能从原安那一番大要的作态上,感到出体内气血的奥妙停滞,从而窥出少年犹疑的心机。
他自嘲般地一挑浓眉:“前人云,‘朝闻道,夕可死。’本日之周处,已非昨日之周处。畴昔我行事孟浪,所作所为过分不堪,现在常常想到这些,便觉心中耻辱。原兄,杨柳居一事,我向你正式赔罪。”他语气竭诚,对着支狩真深深一揖,俯身不起。
枪、剑一明一暗,泾渭清楚。连身后的河水也遭涉及,被映得半边幽幽半边明。
“哗啦”一声,周处小腿挂着水珠,湿淋淋地跃至支狩真劈面。他袍服多处撕烂,沾满斑斑点点的泥污、血渍,额角血迹未干,深及眉骨的伤口模糊暴露虎爪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