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摘青倒也有些当官的气度,一派夷然不惧,倒是悄悄吃惊,他惊的倒不是俄然瞥见那么多人骑马而来,倒是那些骑马之人的样貌打扮。
蒲月初四,洞庭湖畔,落日斜照,红霞辉映连水天。
“我问你是哪个族的?”施摘青微微皱眉道。
“恩们是布努,潭州南边山里来。”男人还是那么两句。
“老三,有事回山头再说,现下不成乱来,不然寨规服侍!”倒是此次领头的二寨主黄鹤杳插了一句。大寨主雷照峰并未前来,是因熟谙他边幅之人实在太多,怕露了马脚。
“看不出你这溪……布努,还能如此识得大抵。好!那我便给你作个登记!……不过,你们之前可划过龙舟?”
“不是登记过了么?怎地还要再录一次?你少来骗老夫!”红叶叫道。
那男人布努把头一昂,高傲道:“恩是恩们布努第一个出过远门的人,去过可多的地界,还会说嫩们汉人的官话,他们却都不会……嫩位官爷公如果不信,嫩就瞧着!”说着,就见他把脸一转,在身后挑了个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黑脸壮汉,对着那壮汉边说边笑道:“嫩的媳妇屁股又大,奶儿白,恩昨晚抱在床上爽崴崴!”这壮汉还真如他所说,好似一个字都听不出来,只把大嘴一咧,竟与他相视而笑,非常高兴,其他有几个布努也是普通傻傻模样。
这群“布努”,恰是风雷寨的弟兄所扮。不过也并非全数,那一对方才自顾谈笑的男女倒是真正的瑶族之人,这身行头也是借自他们族里的衣裳。而阿谁会说“汉话”的布努,就是想出这等奇招的朗乾坤了。此男倒是叫人狠狠刮目相看了一回,不出一天便找来了两个瑶人,竟是连雷照峰也从未曾传闻过,四周百里以内住了这等邻居。
“行了、行了……”施摘青被他念得头都快爆了,“你怎地晓得如此之多?”
主簿大人顿时心中开了花儿,轻飘飘地目送着这队马骑,脑袋倒是直转:“促进汉夷友爱敦睦……我得找人把这事鼓吹鼓吹,这等嘉话最好能传到知府大人的耳朵里……”
……
“乾坤兄弟,你靠过来些,老夫与你谈交心。”说话的是红叶,大黑脸上阴阴一笑。
施摘青闻言翘首望去,公然见南面正行来一队马骑,谛视而看,总有十数人之多。
“啊呀,三寨主!我这招名叫‘雾里看花’,大有效处呐!——我们大风雅方地于两边州府都报上名册,管叫他们自个儿瞎猜忌,却又不好拉下脸来刺探我们的秘闻!”朗乾坤冤道。
他们昨日出发,实在本日中午便已到了此处。候了半天,这才趁着闲杂人等散去、那些衙役出工的当口冲了过来。这犄角旮旯的平江小县离风雷寨总有大几百里的路程,是以无人识得他们,一顿唬烂乱来,倒也顺风顺水。
说话间,就有个打杂的动手取来花名册,施摘青亲身提笔录案,半晌以后,就已大功胜利。
这官儿名叫施摘青,是袁州辖内离洞庭湖比来的小县的一个主簿。那小县附属萍乡,唤作平江县,也才刚满一千户人,是以施摘青在县里还算个三把手。不过那1、二把手的县令、县尉都跑去服侍远道而来的州府大官了,只余下主簿施摘青一报酬那些前来报名龙舟大会的步队登记纳册。
施摘青被弄了个措手不及,想要发作,却听那男人布努美意一笑道:“嫩位官爷公不要见怪,恩们布努都是这般号召好朋友的,恩们布努可记着嫩了,嫩真是个好官。”
“打道回营!”施摘青俄然喊了一句。
“嫩位汉人官爷公,可有、可有!恩们布努人数未几,嫩们见的那些个都是盘瑶、山子瑶、八排瑶甚么的,恩们说话他们可听不懂,他们说话恩们也听不懂,恩们吃肉,他们吃野菜,恩们头上是头巾,他们头上插鸡毛、挂白布,恩们出门不背篓篓,他们出门背篓篓,恩们能上山下水,他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