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,抓扎起衣服,从城濠浅处,去过对岸,心中思惟道:“虽是逃脱了性命,却往那边去遁藏好?”此时是仲冬将近,叶落草枯,星光下看得前程径。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巷子,方有条通衢。吃紧忙忙的驰驱,到红日东升,约行了六七十里,倒是望着南边行走,瞥见前有人家稠密去处。王庆思惟身边另有一贯钱,且到那边买些酒食吃了,再算计投那边去。未几时,走到市里,气候尚早,酒肉店尚未开哩。只要朝东一家屋檐下,挂个安息客商的破灯笼儿,是那家昨晚未曾收得,门儿兀是半开半掩。
当下闹动了一营,及摆布前后邻舍世人,在营后墙外,照着血污衣服,细细简认,件件都是王庆的。世人都商讨,趁着未开城门,去报知州尹,急差人搜捉。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。州尹闻报大惊,敏捷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,及行凶人出没去处;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紧,点起军兵,并访拿职员,城中坊厢里正,一一排门搜捉凶人王庆。
且不说王庆越城,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,只同得两个丫环,点灯出来照看,原无甚么伴当同她出来。她先瞥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,体在一边,唬得庞氏与丫环都面面觑,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,倾下半桶冰雪水,半晌价说不出话。当下庞氏三个,连跌带滚,战战兢兢的跑出来,张扬起来,叫起内里亲随,内里当值的军牢,打着火把,固执东西,都到前面照看。只见二重门外,又杀死张管营,那小厮颠仆在地,尚在挣命,口中吐血,目睹得不能够活了。世人见后门开了,都道是贼在前面来的,一拥到门外照看,火光下照见两疋彩缎,抛在地下,世人齐声道是王庆。赶紧查点各囚徒,只要王庆不在。
王庆上前,呀的一声推动门去,只见一小我兀自未梳洗,从内里走将出来。王庆看时,认得这个乃是母姨表兄院长范全。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纪得利,是以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。今春三月中,到东京公干,也在家住过几日。当下王庆叫道:“哥哥别来无恙!”范全也道:“是像王庆兄弟。”见他这般模样,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,正在疑虑,未及答复。
那边王庆见摆布无人,托地跪下道:“哥哥救兄弟则个!”范全仓猝扶起道:“你果是王庆兄弟么?”王庆摇手道:“禁声!”范全会心,一把挽住王庆袖子,扯他到客房中,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独宿房儿。范全悄地忙问:“兄弟何故如此模样?”王庆附耳低言的,将那官司刺配陕州的事,述了一遍。次后说张世开报仇忒暴虐,昨夜已是如此如此。范全听罢大惊,迟疑了一回,吃紧的梳洗用饭,算还了房钱饭钱,商请教王庆只做军牢跟从的人,离了饭店,投奔房州来。
王庆从小恶逆,生身父母也再不来冒犯他的。当下逆性一起,道是“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”,一不做二不休,挨到更余,营中人及众囚徒都睡着了,悄地蹩到内宅后边,爬过墙去,悄悄地拨了后边的门闩,藏过一边。那星光之下照见墙亘内东边有个马厩,西边小小一间屋,看时,乃是个坑厕。王庆掇那马厩里一扇木栅,竖在二重门的墙边,从木栅爬上墙去,从墙上抽起木栅,竖在内里,悄悄溜将下去。先拔了二重门栓,藏过大栅,内里又是墙亘。只听得里边笑语鼓噪。王庆踅到墙边,伏着侧耳谛听,认得张世开的声音,一个妇人声音,又是一个男人声音,却在那边喝茶闲话。王庆窃听多时,忽听得张世开说道:“舅子,那厮明日来回话,那条性命,只在棒下。”又听得阿谁男人说道:“我算那厮身边东西,也七八分了。姐夫须决意与我动手,出这口鸟气!”张世开答道:“只在明后日叫你欢愉罢了!”那妇人道:“也够了,你们只索罢休!”那男人道:“姐姐说那里话?你莫管!”王庆在外边听他们三个一递一句,说得明白,内心大怒,把一把知名业火,高举三千丈,按耐不住,恨不得有金钢般神力,推倒那粉墙,抢出来杀了那厮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