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,名盖,祖上是本县本乡富户,平生仗义疏财,专爱结识天下豪杰,但有人来投奔他的,非论好歹,便留在庄上住;若要去时,又将银两赍助他起家;最爱刺枪使棒,亦本身强力壮,不娶妻室,整天只是打熬筋骨。郓城县管下东门外有两个村坊:一个是东溪村,一个是西溪村,只隔一条大溪。当初这西溪村常常有鬼,白日诱人下水,聚在溪里无可何如。忽一日,又个和尚颠末,村中人备细说知此事,和尚指个去处,教用青石凿个宝塔,放于地点,镇住溪边。当时西溪村的鬼,都赶过东溪村来。当时晁盖得知了,大怒,从溪里走将畴昔,把青石宝塔单独夺了过来东溪边放下,因此人皆称他托塔天王。晁盖把持在那村坊,江湖都闻他的名字。
晁盖道:“都头且住,请入小庄,再有话说。”雷横放了那汉,一齐再入草堂里来,晁盖取出十两花银,送与雷横,说道:“都头,休嫌轻微,望赐笑留。”雷横道:“不当如此。”晁盖道:“如果不肯收受时,便是怪小人。”雷横道:“既是保正厚意,临时收受。他日得酬谢。”晁盖叫那汉拜谢了雷横。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兵士,再送出庄门外。雷横相别了,引着兵士自去。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,取几件衣裳,与他换了,取顶头巾与他戴了,便问那汉姓甚名谁,那边人。
当时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,仍旧把门拽上,急入后厅来见雷横,说道:“甚是慢客。”雷横道:“多多相扰,理甚不当。”两个又吃了数杯酒,只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。雷横道:“东方动了,小人辞职,好去县中画卯。”晁盖道:“都头官身,不敢久留。若再到敝村公干,千万来走一遭。”雷横道:“却得再来拜见,请保正免送。”晁盖道:“却罢也送到庄门口。”
晁盖一头相待雷横喝酒,一面自肚里深思:“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?我且自去看是谁。”相陪吃了五七杯酒,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,“陪奉都头坐一坐,我去净了手便来。”那主管陪侍着雷棋吃酒。
两个同走出来,那伙兵士世人都吃了酒食,吃得饱了,各自拿了枪棒,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,背剪缚着,带出门外,晁盖见了,说道:“好条大汉!”雷横道:“这厮便是灵官殿里捉的贼。”说犹未了,只见那汉叫一声“阿舅!救我则个!”晁盖冒充看他一看,喝问道:“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?”那汉道:“我便是。阿舅救我!”世人吃了一惊。雷横便问晁盖道:“此人是谁?如何却认得保正?”晁盖道:“本来是我外甥王小三。这厮如安在庙里歇?乃是家姐的孩儿,从小在这里度日,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,一去了十数年。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一遭,跟个东京客人来这里发卖,向后再未曾见面。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,如何却在这里!小可本也认他不得,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,是以影影记得。”
晁盖却去内里拿了个灯笼,迳来门楼下看时,兵士都去吃酒,没一个在内里。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:“都头拿的贼吊在那边?”庄客道:“在门房里关着。”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,只见高高吊起那男人在内里,暴露一身黑肉,上面抓起两条黑魉魉毛腿,赤着一支脚。晁盖把灯那人脸时,紫黑阔脸,鬓边一搭朱砂记,上面熟一片黑黄毛。晁盖便问道:“男人,你是那边人?我村中未曾见有你。”那汉道:“小人是远乡客人,来这里投奔一小我,却把我拿来做贼。我须有辩白处。”晁盖道:“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?”那汉道:“我来这村中投奔一个豪杰。”晁盖道:“这豪杰叫做甚么?”那汉道:“他唤做晁保正。”晁盖道:“你却寻他有甚活动?”那汉道:“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豪杰,现在我有一套繁华,要与他说知,是以而来。”晁盖道:“你且住,只我便是晁保正。却要我救你,你只认我做娘舅之亲。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,你便叫我做阿舅,我便认你做外甥。便说四五岁离了这里,今只来寻阿舅。是以不认得。”那汉道:“若得如此救护,深感厚恩。义士提携则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