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妖不懂人间事,多说无益。苏玨长长一叹,扫去心中郁结,复又问道:“那我又如何回了这岸上?”
长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胸前发丝,语带幽怨:“唉!长夜寥寂,孤枕难耐,也不知有多少个难耐之夜,楚先生便似这般拿了这香囊出来,以慰相思之苦啊。”
苏玨原是心乱如麻,只想寻一处僻静之所。他这些日子跟长青熟稔了,此时一慌,倒是想也没想便朝着老槐树跑来。
隔着破了洞的窗户纸向内望去,床榻上的先生已经熟睡。
只是还未等他来到树下,便听闻树上一声嘲弄。
他那老婆乃是大户出身的好闺女,举止有度,温婉贤淑,自是不会说甚么。即便厥后垂垂得了方法,体味到些兴趣,她也还是中规中矩,未曾多言。
苏玨闻言眉心微蹙,不由感喟:“是君子周而不比,小人比而不周。如何到你嘴里,这小人倒是比君子还君子。”
他刚要开口说话,长青倒是又笑弯了眼角:“不过看楚先生宝贝似的,整天贴身佩着,你如有事,也合该是在他百年以后了。”
“说来倒是偶合。楚先生取了头发,便将其支出了香囊当中,贴身佩带。那红色香囊本就是至阴之物,现在放了死人之物,便偶然间成了缚魂之器。你本为水鬼,若此生不与先生遇见,便是一个阳关道,一个独木桥,相安无事。待你哪天捉了替死鬼,投胎转世去了,或者先生寿终正寝,那香囊天然毫无用处。”
苏玨暗自点头,忧苦衷又添一桩。
苏玨双颊燥红,七窍生烟,也分不清是羞还是恼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我活了这些年事,还是头一次见死人脸红跳脚呐。”长青笑得捶胸顿足,见苏玨回身要走,这才紧忙收敛:“小墨客怎地这般开不起打趣!那日你只问我为何会到这岸上来,又没问及那先生之事。你要知这之间错综庞大,牵涉颇多,岂是一言能够道尽的?有道是天机不成泄漏,我总不能问一答十啊。”
“……”明知这狐妖又在做戏,可苏玨抿了唇,生生憋了个脸红筋涨,也没能将那羞人的话说出口去。
昂首一看,公然见长青悠哉哉斜靠着树杈,笑得一脸幸灾乐祸。
玨……苏玨……
被狐妖拉了坐于树下,又接过狐妖殷勤递来的酒盏。
“如何会?他何时……”
长青皱眉,一脸嫌恶:“真是暴殄天物。你可知你手中酒盏里的,每一滴都是那百大哥槐的精魂呐,便是要你这般糟蹋的?”
他这平生循规蹈矩,遵父训,积善存仁。虽偶然不免在小善里藏了点私心,可也算不得恶。
苏玨斜瞪着狐妖,气得差点摔了手中酒盏。
母亲虽整日里不喜谈笑,但幸亏身材安康,并无恶疾缠身。至于父亲,虽说大火以后开端神智不清,有些疯颠之症,但这些日子见刘妈与他穿衣,喂饭,过程亦无所碍,如同凡人普通无二。
“晓得甚么?”长青居高临下看他,无辜地眨了眨眼,一脸猜疑不解。
他幼时家教甚严,对房中一事,因有损严肃,他父亲身不会同他说去。不但如此,旁人家的公子到了春秋,不是父母给安排个通房丫头,就是叔伯老友带着去烟花柳巷见地。而他父亲,却像是入定的老衲普通,对此竟无动于衷。
直到他婚事已订,将要迎娶的前两天,才遣仆人送了一册春宫图来。
人说本日之果皆为他日之因。
苏玨心中并无野望,不求苏家东山复兴,亦不求繁华繁华,惟愿尚儿安然长大,父母安度暮年,便是彼苍眷顾了。
他便将《论语》重新到尾,如许不厌其烦地絮絮了一夜,直念到天光放亮,方才作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