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龙道:“同我并无干系。”
一点灯火如豆,照得展龙身形颀长,显出几分肃杀却清贵的气韵来。
竹锦纹的腰带坠地,玄黑外袍、靛青中衣亦随之逶迤坠地。
荣武十六年玄月初七,恰是黄道谷旦,宜嫁娶、缔盟、会亲朋,忌开市、安床。
那人身形魁伟如铁塔,须发模糊泛着铁红,面色亦是黑里透红,仿佛熔炉中暗火沉沉。四十出头,着一身酱红长袍,沉声道:“展龙,展长生,你二人当真要叛出师门不成?”
展长生方才缓过气来,低声道:“我走得急了,一时岔了气……无妨事。”
那小子醉意醺醺,腔调里却中气实足,哪来的恶疾。
祝长老冷嗤道:“有家归不得,有亲认不得,颠沛流浪,浪迹天涯,展龙,你当真不顾展氏一族,要一意孤行不成?”
展长生道:“戋戋一点苦,弟子受得。”
展长生不知所措,竟被他冷厉目光迫得后退两步,指尖同小腿一道微微颤抖起来,他只道:“我……哥哥,我们,归去罢。”
为首的弟子顿时心头叫苦,二公子挟持至公子,他一个也获咎不得。偏生掌门本日喝得烂醉如泥,唤之不醒,他便乞助普通,讪讪望向展龙。
主屋大门敞开,一人正对外安坐,手中琉璃盏映着星光,闪闪动烁,晶莹灵秀,光影动听。
阿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跟在刘忠身边,愁眉苦脸道:“这……这可如何是好?”
不料那兄弟二人愈走愈偏,竟钻入后山禁地当中。
展长生电光火石间,才忆起前尘旧事。
他只觉此地到处掣肘,心境难懂,绝非故里。
岂料展龙却视而不见,竟一味束手就擒,更命令道:“全数退下。”
展长生游移眨眼,只觉咽喉干涩、气味短促,仿佛被无形的手掌遏住颈项般,醉酒的酡红脸颊上,垂垂渗入不知所措的镇静绯色。
那人长发披垂,黑袍随便披在身上,沐浴以后,仿佛连与生俱来的冰冷之气也冲散几分。此时瞥见展长生走进,却还是闲定喝酒,又道:“你来了。”
展长生亦是火气上涌,怒道:“弟子恶疾在身,不能陪兄长迎娶美娇娘,还望祝长老转告哥哥,请他多多谅解。”
展长生惊诧道:“师……哥哥?”
刘忠同其他弟子一道,只远远缀在那二人身后,只道:“静观其变。”
展长生一时怔然,只被祝长老“颠沛流浪,浪迹天涯”八字刺得心头大恸,便朝展龙望去。
一个高挑青年居高临下,迈出大门。身后是屠龙掌门吼怒:“孽子!若敢一走了之,本座就剥夺你的嫡子身份,将掌门之位传给长生。”
展长生单独留在院中,百无聊赖擦拭一柄利剑。不过量时,就听闻院内行动仓促,倒是兄长的贴身小厮刘忠吃紧赶来,在院外便嚷道:“二公子!二公子!快些劝劝至公子!”
阿光顿觉手腕一寒,讪讪将双手收回袖中,却不敢再行禁止,只得一起畏畏缩缩,跟在展永存亡后。
祝长老终是感喟,转过身重重顿脚拜别。
仿佛邪火上涌,展长生顿时明智全失,提了剑拉开房门,便大步朝院内行去。
展长生心头狼籍,只顾点头道:“哥哥是人中龙凤,斩龙门的栋梁,岂能一时胡涂,误了全宗门高低数万弟子?”
展龙亦是垂目同他四目相接,沉声道:“长生,你但是不肯?”
展长生话音未落,俄然腰身一紧,面前天旋地转,已身不由己,重重跌落在一堆柔嫩织物当中。
展龙还是依言而行,推开配房,又将油灯扑灭。
展长生半年未曾见过兄长,此时乍然相见,顿时心头狂跳,喉咙紧了一紧,随即长剑笔挺前指,冷声道:“哥哥,跟我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