谆芒将东之大壑,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。苑风曰:“子将奚之?” 曰:“将之大壑。”曰:“奚为焉?”曰:“夫大壑之为物也,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。吾将游焉!”苑风曰:“夫子偶然于瞋目之民乎?愿闻圣治。”谆芒曰:“圣治乎?官施而不失其宜,拔举而不失其能,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,行言自为而天下化。手挠顾指,四方之民莫不俱至,此之谓圣治。”“愿闻德人。”曰:“德人者,居无思,行无虑,不藏是非美恶。四海以内共利之之谓悦,共给之之谓安。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,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。财用不足而不知其所自来,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,此谓德人之容。”“愿闻神人。” 曰:“上神乘光,与形灭亡,是谓照旷。致命纵情,六合乐而万事销亡,万物复情,此之谓混溟。”
泰初有无,无有知名。一之所起,有一而未形。物得以生谓之德;未形者有分,且然无间谓之命;留动而生物,物成心机谓之形;形体保神,各有仪则谓之性;性修反德,德至同于初。同乃虚,虚乃大。合喙鸣。喙鸣合,与六合为合。其合缗缗,若愚若昏,是谓玄德,同乎大顺。
六合虽大,其化均也;万物虽多,其治一也;人卒虽众,其主君也。君原于德而成于天。故曰:玄古之君天下,有为也,天德罢了矣。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;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;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;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。故通于六合者,德也;行于万物者,道也;上治人者,事也;能有所艺者,技也。技兼于事,事兼于义,义兼于德,德兼于道,道兼于天。故曰:古之畜天下者,无欲而天下足,有为而万物化,渊静而百姓定。《记》曰:“通于一而万事毕,偶然得而鬼神服。”
夫子曰:“夫道,渊乎其居也,漻乎其清也。金石不得无以鸣。故金石有声,不考不鸣。万物孰能定之!夫王德之人,素逝而耻通于事,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,故其德广。其心之出,有物采之。故形非道不生,生非德不明。存形穷生,立德明道,非王德者邪!荡荡乎!俄然出,勃然动,而万物从之乎!此谓王德之人。视乎冥冥,听乎无声。冥冥当中,独见晓焉;无声当中。独闻和焉。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;神之又神而能精焉。故其与万物接也,至无而供其求,时骋而要其宿,大小、是非、修远。”
将闾葂见季彻曰:“鲁君谓葂也曰:‘请受教。’辞不获命。既已告矣,未知中否。请尝荐之。吾谓鲁君曰:‘必服恭俭,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,民孰敢不辑!’”季彻局局然笑曰:“若夫子之言,于帝王之德,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,则必不堪任矣!且如果,则其自为处危,其观台多物,将往投迹者众。”将闾葂覷觑然惊曰:“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!固然,愿先生之言其风也。”季彻曰:“大圣之治天下也,摇摆民气,使之成教易俗,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。若性之自为,而民不知其所由然。若然者,岂兄尧、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?欲同乎德而心居矣!”
夫子问于老聃曰:“有人治道若相放,可不成,然不然。辩者有言曰:‘离坚白,若县寓。’如果则可谓贤人乎?”老聃曰:“是胥易技系,劳形怵心者也。执留之狗成思,猿狙之便自山林来。丘,予告若,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:凡有首有趾、偶然无耳者众;无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。其动止也,其死生也,其废起也,此又非其以是也。有治在人。忘乎物,忘乎天,其名为忘己。忘己之人,是之谓入于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