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残道:“不然。我说无才的要仕进很不要紧,正坏在有才的要仕进,你想,这个玉大尊,不是个有才的吗?只为过于要仕进,且急于做大官,以是伤天害理的做到如许。并且政声又如此其好,怕不数年之间就要方面兼圻的吗。官愈大,害更甚:守一府则一府伤,抚一省则一省残,宰天下则天下死!由此看来,就教还是有才的仕进害大,还是无才的仕进害大呢?倘若他也像我,摇个串铃子地痞,端庄病,人家不要他治;些小病痛,也死不了人。即便他一年医死一个,历一万年,还抵不上他一任曹州府害的人数呢!”未知申东造又有何说,且听下回分化。(未完待续。)(未完待续。)
说得一半的时候,家人来请用饭。东造遂留老残同吃。老残亦不推让。吃过主后,又接着说去。说完了,便道:“我只要一事迷惑:本日在府门前瞻望,见十二个站笼都空着,恐怕村夫之言,必有靠不住处。”东造道:“这却不然。我适在菏泽县署中,传闻太尊是因为晚日得了院上行知,除已补授实缺外,在大案里又特保了他个以道员在任候补,并俟归道员班后。赏加二品衔的保举。以是停刑三日,让大师道贺。你不见衙门口挂着红彩绸吗?传闻停刑的头一日,便是昨日,站笼上另有几个半死不活的人,都收了监了。”相互感喟了一回。老残道:“水路劳累,天时不早了,安眠罢。”东造道:“明日晚间,还请屈驾谈谈,弟有极难措置之事,要得领教。还望不弃才好。”说罢,各自归寝。
正在两端忙着,天气又暗起来,更看不见。因为阴天。以是比平常更黑得早,因而喊店家拿盏灯来。喊了好久,店家方拿了一盏灯,缩手缩脚的出去,嘴里还喊道:“好冷呀!”把灯放下。手指缝里夹了个纸煤子,吹了好几吹,才吹着。那灯里是新倒上的冻油,堆的像大螺丝壳似的,点着了还是不亮。店家道:“等一会,油化开就亮了。”拨了拨灯,把手还缩到袖子里去,站着看那灯灭不灭。开初灯光不过有大黄豆大,垂垂的得了油,就有小蚕豆大了。俄然昂首瞥见墙上题的字。错愕道:“这是你老写的吗?写的是啥?可别惹出乱子呀!这可不是顽儿的!”从速又回过甚,朝外看看,没有人,又说道:“弄的不好,要坏命的!我们还要受扳连呢!”老残笑道:“底下写着我的名字呢,不要紧的。”
老残见了此人,内心想到:“何故非常面善?我也未到曹属来过,此人是在那边见过的呢?……”想了些时,想不出来,也就罢了。因天时髦早,复到街上拜候本府政绩,竟是一口同声说好,不过都带有暗澹色彩,不觉悄悄点头,深服前人“苛政猛于虎”一语真是不错。
写完以后,便吃午餐。饭后,那雪更加下得大了。站在房门口朝外一看,只见大小树枝,仿佛都用崭新的棉花裹着似的,树上有几个老鸦,缩着颈项避寒,不住的抖擞翎毛,怕雪堆在身上。又见很多麻雀儿,躲在屋檐底下,也把头缩着怕冷,其温饱之状殊觉可悯。因想:“这些鸟雀,不过靠着草木上结的实,并些小虫蚁儿充饥度命。现在百般虫蚁天然是都入蛰,见不着的了。就是那草木之实,经这雪一盖,那边另有呢,倘若明晴和了,雪略为化一化,西北风一吹,雪又变做了冰,仍然是找不着,岂不要饿到明春吗?”想到这里,感觉替这些鸟雀愁苦的受不得。转念又想:“这些鸟雀固然冻饿,却没有人放枪伤害他,又没有甚么收罗来捉他,不过临时温饱,撑到来岁开春,便欢愉不尽了。若像这曹州府的百姓呢,近几年的年事,也就很不好。又有这么一个酷虐的父母官,动不动就捉了去当强盗待,用站笼站杀,吓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于温饱以外,又多一层惊骇,岂不比这鸟雀还要苦吗!”想到这里,不觉落下泪来。又见那老鸦有一阵“刮刮”的叫了几声,仿佛他不是号寒啼饥,倒是为有谈吐自在的兴趣,来骄这曹州府百姓似的。想到此处,不觉怒发冲冠,恨不得立即将玉贤杀掉,方出心头之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