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就要失态,春燕提了壶儿替叶氏续茶,叶氏借着她上前的工夫阖了阖眼儿,把眼眶上那阵热意忍了下去,再抬手吃茶,一口苦茶绕着舌尖,苦得透辟心扉,这才渐渐顺过气来,把茶盏一搁,又是四平八稳的大太太。
等醒过来,就瞥见嫂子陪着她,母亲已经躺倒在床,除了哭连话都说不了,嫂子叫哥哥逼迫着,大了肚皮跪在叶氏床前,口里叫了她的奶名:“我晓得你内心苦,可你就不想着替他续香火?今后能有子子孙孙,冬衣节有人烧衣给他添,寒食节有人供食给他吃,不竭了他在阳间的这碗饭?你真的肯嫁,那两个恨不得给你烧香叩首,把你当菩萨供着。”
她年事不轻,头上头发都白了大半,宋老太太细心一瞧:“这但是冯家的?”
可咽下的苦,二十年后回味还是痛得心口滴血,她寻死不成,也曾想过这辈子就守寡,便是要进宋家门,也要抱着牌位嫁,哪晓得竟连这个没能如她的愿。
叶文澜看她一眼鼻子里头就哼出一声来,仿佛看破她的心机,指着假山:“巴儿狗有甚么意义,你上去,替我捉一只知了下来。”
老太太却哎了一声:“你怕是不知,你现在这模样,同我头一回见你姑母真是一个模型里头刻下来的。”
叶氏自来八风不动,这会儿开口声儿却发颤:“冯妈妈,这些年身子可还好?”这是她母亲年青时候的贴身大丫头,宋荫堂堕马的动静传到叶家来,她寻死不成的时候,便是朱杏跟另一个丫头日夜轮番守着她,怕她想不开再寻短见。
可叶家如何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,这才有叶氏寻死,可寻死不成,才晓得当日偷期一会,竟还留下如许的孽事。
石桂隔着窗户都能瞥见老太太慈爱的模样,伸手拉过叶文心来,抚了她的手,一下一下的拍:“若不是见着你,哪能晓得本身老了。”
叶氏的母亲过世以后,嫂嫂曾写了信来,说这很多年,没一刻能忘,眼睛哭得瞎了,闭门只是念佛,连儿子给她存候,她也向来不见。
晓得叶家姐弟今儿要来,余容泽芝早早来了,瞥见祖母拉着表姐不住说话,等说完了,才上前相互见过,相互拉了手儿曲膝,问一声好,全了礼就又坐归去。
隔开小后代,却没把情剪断,也不是未曾说项过别家女儿,可儿子小打就是个有个主张的,不叫他娶叶莲实,他便这辈子不娶妻。
连叶氏都跳开来,可见是很喜好她了,连着对余容泽芝也没这份亲热劲,越是看她,越是想起思远来。
两家政见分歧,婚事几次也是为了这个,厥后见势不对,家里肯倒贴很多嫁奁结这门亲,若不是思远一意爱她,抗争不娶,早就定下婚事,一个另娶一个别嫁了。
那婆子年事大了,腰板却挺,满面是笑:“老太太好记性,恰是呢。”
廊下早早就有个穿绸的婆子等着,苍绿色的禙子,石青色的裙子,头发梳得一丝稳定,银簪上头一点翠绿,耳朵里扎着银耳钏,打扮得非常面子,闻声里头问,掀了帘儿出来磕了个头:“给老太太存候。”
一样要选秀的,这会儿就熟谙起来,进了宫也有个照顾,叶文心问了余容泽芝两个平时做些甚,闻声女工功课,挑着针线上能说上几句。
叶氏听了怔怔望着窗户,一日一夜未曾阖眼,她欠他的,一条命也不敷还,母亲倒在床上,嫂嫂为了她跟哥哥起吵嘴,一个成了形的男胎落了,下身淋漓不止,起不了身。
侄女肖姑,长得像也还罢了,连那一派的斯文清秀也是一样,丫头上了清茶点心,老太太抚了她的手:“也不晓得你爱吃哪一样,便都预备了些,你捡可意的用些,今后要吃甚么要用甚么,尽管问我来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