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一前一后,互不言语。赤武尾随,见雪势愈大,路过瞻云台,又见那梅树愈欹,心下模糊不安。
赤武耳畔听得骨节错位之声,再见那郡首,两腿翻开,与肩相平,膝下部分已然翘立,呈齐身之态,赤武惊怖,心下暗道:此番酷刑,怎可加诸女子身?一念于此,已是不忍,急收了目光,点头不语。
约莫盏茶工夫,已至老无鱼。赤武抬眉,见面前一殿,碧瓦朱甍,甚有气度。殿前匾额,书草稍旧,撇捺得宜,狂心如字。
钟满拉扯一阵,见赤武仍未回身,这便罢手,轻道:“明日,随我往老无鱼。”
钟满得见,回身轻道:“公子,此位便是关梅郡首――钟满。”言罢稍顿,轻叹一声,泪水已下。
“早知你妄图郡首之位!”殿中人大怒,却难自控其身:手臂再展,枢纽大动,几至极限,此人似是痛及,又再启唇,已难发声。
此时,赤武闻殿内奇香,侧目见座下世人皆化无形,空中点点亮光,缓缓下坠,入土不存。
“生吾百年,不过为了现在。”钟满踱步向前,见郡首两掌尽开,十指分往八面,形如枯枝。钟满心下稍显不忍,轻道:“见此境,已知八百年后苦果。”言罢,侧目凝睇赤武,泫然欲泣。
赤武忙自榻上起家背对,轻道:“钟女人,夜阑天寒,何故至此?”
赤武闻言,心下暗道:为见丹儿,借弃沙桥为吾本份;然师父遣吾到此,应是思虑再三之策。念及于此,赤武似是了然:莫非师父早料得会是此状?若吾捐躯,自可得弃沙桥?
钟满朝前盈盈见礼,缓道:“满儿给郡首存候。”
赤武感外衫为钟满轻扯,心下一阵泛动,又闻那香气扑鼻,不由神驰。
赤武瞧瞧钟满,闻其轻道:“一朝天子一朝臣。现在,关梅以吾为尊。”言罢,见其左手稍抬,两指按于前郡首百汇,指尖刚一触及,尸身陡化枯枝,独一金光飞出,于赤武面前回旋半刻,便径直自钟满额心落梅而入,斯须无踪。
第二日,待得巳时将过,钟满方现,见赤武早已候于正堂,这便启唇轻道:“公子请随我来。”言罢,垂眉不欲再见赤武,出了院门便直往西北疾走。
赤武稍解,心中暗道:离火坎水,当真于我知日宫有隙。
赤武一震,然钟满未有少停:“老祖将秘闻一柱五宝照水梅立根瞻云台,以花叶细枝化郡民百人,当日郡内落雪,千百年未见停滞。郡上世人后便长居此处,不入不出。”
钟满应道:“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,是为正阳之命;养于阳气高文之地,克日而居,是为正阳之身。”
钟满再上前,距那座上郡首不过一尺,抬手重抚其面,见其口唇已开,舌体渐软,涎液四流,已至下颌。钟满这方已袖口稍拭,叹道:“老祖郁郁,终是丧志,灭神而去。那梅株秘闻犹存,自孕其神,化形为女,便是关梅郡首第二。后代郡首皆寿九百,染梅之病,终将以此可怖之态去世。”
钟满闻言,不由抚心,独自喃喃:“满儿遇公子,初见即知,天赐夫君;惜得……”钟满抽泣,轻道:“郡首常叹,过尽千帆皆不是;满儿虽见君帆,倒是旱海行舟,孰弥悲哉?”
其声之大,振屋动瓦。
钟满闻言,两臂拢于身前,轻道:“公子但是嫌弃满儿?”
钟满含笑:“献之,吾当如何?”
赤武原是不解,又闻其言:“刚那金光,便是弃沙桥;机遇已纵,惜公子见而不取。”
“钟女人何出此言?”
钟满收了手,威声喝道:“立于堂下,拜!”
“为何我无正阳之力?”
赤武闻言,稍一点头,独自怔楞,约莫过了一刻,这方缓缓回身,见钟满早已不见踪迹,然那婢女袅袅,久时不退,赤武呆坐榻上,心上波纹定也难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