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回茶喝了差未几小半个时候，黑老五才过来请他们回点心房。三人刚进院子，只见房廊上先已站了两个狱卒押着一个双手反扣用粗麻绳捆起，头罩玄色布套的人犯。
受这一番抢白，秦雍西惭愧难当，恨不能觅条地缝儿钻出来。刘自强瞧着部属如此难堪，心中过意不去，便站出来打圆场说：“这件事没有办好，鄙人作为刑部堂官也有任务。现在唯一挽救之法，一是从速给皇上上一道条陈，奏报王九思的死讯，言明王九思死在刑部与东厂谈判当中。二是把这动静刊载于邸报，同时详列王九思各种罪行，以此为天下戒。如许措置是否安妥，请首辅明示。”
陈应凤大咧咧答道：“我们冯老公公，每日上午都在陪侍皇上，你们两位大人有甚么事，跟我说就行。”
话音未落，只见王九思已跌跌撞撞来到前院门口。此时他周身赤裸，已是皮开肉绽。脸上嵌满了石子和污血，一只眼球被烧得掉了出来，搭在脸颊上，模样如同妖怪，谁见了都惊骇。
秦雍西晓得如许谈下去，三天五天也不会有成果，因而换了个话题问：“传闻你们抓住王九思后，已颠末端几次堂，明天我们可否看看卷宗？”
“如果皇上准旨允施礼部所奏呢？”
朱衡固然生性秉直，是九卿中驰名的倔老夫，但毕竟身历三朝，宦海上的各种把戏看很多了，是以心堂透亮。高拱这么吃紧忙忙前来劝止，原意是怕他杀横枪，打乱他围歼冯保的通盘摆设。别的还不显山不露水地透出一个威胁：这二十万两银子是为当今皇上生母李贵妃备下的——现在唯有她能代表全部后宫嫔妃的好处。你这道折子递上去，岂不是往李贵妃的脸上抹锅烟子？这背面的成果，莫非你衡量不出来？
刑部尚书刘自强得知妖道王九思的死讯后，感觉此事非同小可，便和秦雍西一起仓促来内阁向高拱禀告。自从早上六科廊三位言官敲响登闻鼓后，这紫禁城表里就一向沸沸扬扬没个安生的时候，内阁的繁忙也便可想而知。张居正与高仪两位辅臣都得病居家，就高拱一人当值。前来晋见的人一拨接着一拨，这此中既有例行公事如外省官员来京朝觐到内阁听取首辅唆使的，也有的是被登闻鼓敲得坐不住，跑来内阁刺探动静。后者都是公侯勋戚之列，如成国公朱希孝、驸马都尉许从成等等，不是这等人物，高拱也不会访问。就这么十几拨人走马灯似的访问下来，不觉已到了下午未牌时分。高拱中饭都顾不上吃，只坐在值房里胡乱喝了一碗菜汤，吃了两个窝头。外边另有三四拨人候着，刘自强因是急事，便插队先自出去。刚把话说完，高拱便收回了一声惊呼：
“他在街上设赌骗钱。”
王九思轻视地看了他一眼，又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，满不在乎地说：“你噜苏个鸡巴，隆庆皇上已死，老子现在犯在你们手上，要杀要剐随便。”
“他死了！”
“他敲鼓？他为何要敲？”
“啊，那另有谁？”
“你是部院大臣中可贵的秉公之士，谁说你在理取闹了？”高拱听出朱衡有借机下台阶的意义，赶紧沉下脸来对侍立一旁的言官们吼道，“你们这群瞪眼鸡，还不过来给朱大人赔个不是。”
“这是道谜，先说出就没意义了。”陈应凤深陷的眼窝里贼光一闪，卖关子说，“黑老五，你把这里的事办好，二位大人先随我到前院公廨里喝茶，待会儿再过来看。”
未申之间，日头虽已偏西，但阳光斜射过来，还是如油泼火灼。从六科廊到皇极门，不过数百尺之遥，朱衡踏着砖道走到地头儿时，贴身汗衣已是湿透，官袍上也排泄大片大片的汗渍。此时皇极门除了守门的禁军，也不见一个闲杂人等。常日候在门口当值的传折寺人，也不知钻到哪间屋子里乘凉去了。朱衡站在门檐下荫地儿喘了几口粗气，便抬手去拿登闻鼓架子上的鼓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