乍一看这幅绣像观音时,李贵妃就感觉她丰腴漂亮,秀美端庄,模样也很熟谙,但一时想不起像谁,便问陈皇后:“皇后姐姐,你看像谁?”
“钧儿才十岁,现在要当天子。天底下该有多少事情,他如何对付得了。”
“说得好,”高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发觉的镇静,他顺手指向韩揖,“为何政事腐败,韩揖,你说说。”
高拱仍然目盯着房梁,不发一语。韩揖接着雒遵的话,说道:“冯保是一条狗,这话不错。但这条狗的仆人,是皇上,是贵妃娘娘。俗话说,打狗也得看看仆人,若不是碍着这一层,元辅能如许忧心如焚吗?”
韩揖说罢,便与雒遵起家告别。走到门口,高拱又把他们喊了返来,叮咛雒遵道:“你去奉告户部张大人,让他再从太仓银中拨出二十万两银子,送到李贵妃处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韩揖与雒遵都不敢接腔了。高拱并不睬会两位弟子已经产生了心悸,兀自用手推了推桌子上的那轴“中旨”,轻视地说:“你们说这道中旨,在太祖天子手上,发不发得出?在成祖天子手上,发不发得出?但是现在呢?我们的新皇上,是大明天下的第十四位天子,即位当日,退朝不过一个时候,就收回了这么一道中旨,这是我们臣子的不幸呢,还是我们臣子的大幸?”
陈皇后稍稍一愣,问:“你看这事儿,应当由谁来做主?”
容儿咯咯地笑起来,说道:“我们姐妹几个,花了三天时候,绣出了这尊观音。”
李贵妃点点头,答道:“皇后姐姐说的是,只是冯保现在做事还放不开手脚。”
“高拱接旨——”
高拱微微点头,说道:“这些事理你们都懂,部院大臣都是法律之人,也都利用着纠察之权。现在的当局,也可谓贤者在位,能者在职。但是,我们的政事为何还是腐败仍旧呢?”
“你觉得她们真的是道贺呀,她们是见着你来了,一齐寻个由头儿,找我们两个讨赏来了。”
提起王九思,陈皇后余恨未休,忿忿地说:“我看这件事也不消再拖了,着冯保敏捷审理,从重惩罚。”
“元辅安排极其安妥,门生当尽快去做。”
“啊?”
“你们本身绣的?”李贵妃再次打量着这幅刺绣观音,欢畅地说,“难为你们这片孝心,技术也巧。”
高拱抬眼看到牙牌寺人满脸嘲笑中,藏了那种“骑着驴子不怕老虎”的神情,满腔肝火再也按捺不住,便狠狠地把桌子一拍,厉声喝道:
“为甚么成了空文?你们两人,眼下是天下言官之首,就这个题目,思虑过没有?”
李贵妃笑着摇点头,答道:“姐姐了解错了,冯保的意义不是让钧儿去当和尚,而是为钧儿物色一个替人去削发。”
“冯保倒是忠心耿耿的。”
“甚么礼品?”
值班文书这时出去,递给高拱一条拧过水的毛巾。高拱接过随便揩了揩满头的大汗,又端起茶盅里的凉茶漱了漱口,情感才渐渐稳定下来。他叹一口气,说道:“老夫已是年过六十的人了,游宦三十多年,历经嘉靖、隆庆两朝,见过了多少朝廷变故,胜残去杀的人事代谢,早就看腻了。实在,六十岁一满,我就有了退隐之心。悠游林下,有泉石天籁伴桑榆老景,何乐而不为?怎奈先帝宾天之时,拉着我的手,要我帮手幼主,保住大明江山,皇图永固。我若辞阙归里,就是对先帝的不忠。这顾命大臣的崇高职责,倒整得老夫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。我本意想学古之圣贤,任法不任智,任公不任私。但是,又有谁能谅解老夫这一片苦心呢?刚才的事你们都看到了,皇上绕过内阁,颁下中旨,让冯保代替孟冲。这道旨下得如此之快,不给你任何转圜的机遇,你们说,新皇上一个十岁孩子,有如许的脑筋吗?提起前几十年,大内出了王振、刘瑾如许两个巨奸大猾,扰乱朝纲,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。现在这个冯保,比起王振与刘瑾两人,更是坏到极致,是个头顶生疮、脚底流脓的角色,如果让他当上大内主管,他就会到处刁难当局,必欲使我等三公九卿、部院大臣仰其鼻息,任其差遣。这等局面,又有谁愿定见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