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欢被我安抚一句,面色才好了些,送我到正殿十步以外才止。我慢悠悠出来,半当真地行了礼,昂首瞥见父亲,顿时吓了一大跳,才几日不见,他竟瘦了好大一圈,虽有寺人替他清算过,却还是透出一股青灰的颓唐气,瞥见我和李睿,精力才算好一点,叫我们走到他前面,一手握住一个,笑着问:“兕子克日乖不乖啊?传闻你写字大有长进?”
父亲又叹了口气,道:“随你。”
我拿不准父亲到底知不晓得我替母亲看贺表的事,便含含混糊隧道:“都是上官秀士教诲的好。”说到婉儿,下认识地向四周一看,不知她会不会从哪个角落里站出来,对我点个头,却并没瞥见她。
提到婉儿,父亲便没有说话,倒是母亲饶有兴趣地看我笑道:“你一夜所费,都不知是抄经所费的几十倍了,倒怪人家抄经华侈灯烛,嗯?”
本日我与婉儿一向在一起,晓得她一日里替母亲拟了两篇赋,十余首诗,已是殚精竭思,早晨再抄经籍,真是辛苦已极,想她早上才帮过我,便摸索般地对母亲道:“这么晚了还要抄经,太华侈灯烛,不如等明天再叫她抄吧。”
韦欢诚笃地点头:“不懂。”我气得半死,只好狠狠把胳膊往她手里一搭,凶巴巴隧道:“扶好!”
我斜眼看她,见她满脸上的惊奇垂垂转为好笑,却又不敢笑出来,那一种神采变幻,真是难以描述,她憋了好一会,到底还是嘴角上扬,手捂着嘴咳嗽一声,才带着笑问我:“你这小白痴,吃多了,如何不奉告我一声?我看你吃得欢畅,还觉得你饿得很呢。”
母亲像是很喜好这色彩,目光一向便黏在了手上,直到父亲开口,都未曾上抬半分。
父亲被她看得低了头,过了好久,才感喟道:“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,这几日就去洛州罢。”
我的确也是吃得欢畅,但这话断不能说出来的,再说了,她整日跟着我,莫非还不晓得我的饭量,一个白日,喂了我足足十盘东西,这还叫饿得很?我便不大欢畅地看她,她倒是机灵,瞥见我不欢畅了,一手就搭着我的背边顺边哄:“好啦好啦,是我的不是,本日陛下不是才训过我们么?若不殷勤些,万一招了谁的眼,在陛下那边说一句,我们都遭了殃,你倒欢畅么?”
母亲像是晓得我在找谁,淡淡道:“僧法明进献了译经三卷,我叫上官秀士誊抄去了。”
我和李睿对望一眼,拱手道:“是。”
父亲蹙眉唤道:“七娘。”母亲慵懒地抬起眼,一只眼睛分了一半的目光看他,大半的心机却还在指甲上。她一贯喜好经心妆饰,虽已生过三个孩子,面庞上望着却总像二十七八岁似的,明天的妆容比昔日还要盛,与她的指甲一样都是桃李般鲜艳水润。
我被她“嗯”得内心发慌,觍着脸道:“那不是早上阿娘说了,要厉行俭仆吗?阿娘尚且如此,我们做后代的当然也更要节约了。”
婉儿帮了我一次,我极故意要好好谢她一谢,只是我跟前的人实在是多,特别母亲才把跟我的人都叫出去问了一遍,一整天她们个个都和跟屁虫一样死死跟住我,瞥见我热了要脱衣服,就担忧我受风,要几人上前来劝,瞥见我伸懒腰,就狐疑我累了,因而纷繁过来揉肩捶腰,我纵坐着不动,隔了一时,也要有人来问一句“久坐不好,娘子起来逛逛”,还要来换茶、换香、换果点、换炭炉、换表章…我对付她们已然是心力交瘁,实在没法寻一个好时候和婉儿暗里扳谈。
李睿传闻父亲赐饭,箭步流星地就冲了出来,那气势说是猛虎下山,也毫不为过。我倒是可贵地做出娴淑之态,一步一停、愁眉苦脸地往里挪。那位祸首祸首,韦欢韦四娘,不但没有任何惭愧之心,倒另有脸问我道:“你如何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