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有繁华后辈,担了个读书的浮名,不去务本谋生,戴顶角巾,穿领长衣,自发得上等之人,习成一身轻浮,稼穑艰巨,全然不知。到知识渐开,恋酒迷花,无所不至。甚者破家荡产,有上稍时没下稍。所之前人云:五谷不熟,不如荑稗;贪却赊钱,失却见在。这叫做:受用须从发愤得,淫奢必然祸灾生。
那过善年纪五十余外,百口称做太公。妈妈已故,止有后代二人。儿子过迁,已聘下方父老之女为媳。女儿淑女,尚未议姻。过善见儿子人才出众,性子聪明,立心要他读书,却又吝啬,不肯延师在家,送到一个亲戚人家附学。谁知过成本是个看财孺子,儿子倒是个败家五道,平素有几件弊端:见了书籍,就如朋友;遇着妇人,便是性命。喜的是吃酒,爱的是打赌。蹴踘打弹,弄**:放鹞擎鹰,争夸豪侠。耍拳走马骨头轻,使棒轮心窍痒。自古道:“物以类聚。”过迁性喜浪荡,就有一班飘荡后辈勾引打合。这时还惊骇父亲,早上去了,至晚而归。
老尚书呵呵大笑,叠着两指,说出一篇长话来,道是:世人尽道读书好,只恐读书读不了。读书个个望公卿,几人能向金阶跑?郎不郎时秀不秀,长衣一领遮前后。畏寒畏暑畏风波,养成娇怯难生受。算来事事不如人,气硬心高妄自负。稼穑不知贪逸乐,那知逸乐会亡身。农工商贾固然贱,各务谋生不辞倦。向来劳苦皆习成,习成劳苦筋力剑东风得力总繁华,非论桃花与菜花。自古成人不安闲,若贪安享岂立室?老夫繁华固然爱,戏场纱帽轮番戴。子孙失势被人欺,不如尽早均平派。一脉书香付长房,诸儿刚好四民良。暖衣饱食非轻易,常把勤奋答彼苍。
常言说得好:“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。”不想方父老晓得了,差人上覆过善。过善不信,想道:“若在外恁般浪荡,也得好些银子使费,他却从何而来?何况小厮日日送饭到学,并不提及不在,那有这事!”又想道:“方亲家是个朴拙之人,必是有因,方才来讲,不成不信。”便唤送饭的小厮来回道:“小官人日日不在学里,你把饭都与阿谁吃了?”这小厮是个教熟猢狲,便道:“呀!小官人无一日不在学里,阿谁却掉如许大谎?”过善只道小厮家是实话,更不再问。到晚间过迁返来,这小厮先把信儿透与晓得。到了房中,过善问道:“你如何不在学里读书,每日在外浪荡?”过迁道:“这是阿谁说?快叫来,打他几个耳聒子,戒他下次不准扯谎!我那一日不在学里?造这话来谤我!”过善一来是爱子,二来料他没银使费,况说话与小厮普通,遂信觉得实然,更不题起。恰是:因无背后眼,只当耳边风。
世人切莫闲浪荡,浪荡向来误少年。
老尚书这篇话,至今传播人间,人多服其高论。为何的?
尝闻得老郎们传说,当初有个朱紫,官拜尚书,家财万贯,生得有五个儿子。只教宗子读书,以下四子农工商贾,各执一艺。那四子心下不悦,却不知甚么原因,央人问老尚书:“四位公子何故都不教他习儒?何况农工商贾劳苦谋生,非上人之所为。府上繁华安享不足,何故舍逸就劳,弃甘即苦?只恐四位公子不能风俗。”
隔了两日,有人把几百亩田与过善,议订代价,做下文书,到后房一只箱内去取银子,开箱看时,吃了一惊:那箱内约有二千余金,已去其大半。本来过迁晓得有银在内,暗里配个匙钥,夜间俟父亲妹子睡着,便起来悄悄捵开,偷去破钞。连续取溜了,他也不知用过多少。当下过善叫屈连天。
且说过迁初婚时,见浑家面孔斑斓,嫁妆富盛,端的日日住在家中,反正成双,全不想到外边浪荡。过善见儿子如此,甚是欢乐。过了几时,方氏归宁归去。过迁在家无聊,三不知闪出去寻着昔日这班后辈,到各处玩耍。只是手中没有钱钞使费,不能尽情。想起浑家箱笼中必定有物,将出昔日手腕,一一捵开搜索去撒漫。使到手滑了,连服饰都把来弄得罄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