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三家村一个小孩子,粗粗里记得几篇烂旧时文,遇了个盲试官,乱固乱点,睡梦里偷得个进士到手。普通有人拜弟子,称教员,谭天说地,谁敢出个题目将带纱帽的再考他一考么?不止于此,仕进里头另有多少不乎处,进土官就是个铜打铁铸的,撤漫做去,投人敢说他下字。科贡官,兢兢业业,捧了卵子过桥,下属还要寻趁他。比及按院复命,参论的但是进士官,凭你叙碍极贪极酷,公道看来,拿问也还透头,说到结未,恐怕断绝了贪酷种子,道:‘此一臣者,官箴虽砧,但或念初任,或念年青,尚可望其改过,策其末路,姑照暴躁或不及例降调。不勾几年工夫,还是做起。倘抖得些银子央要道挽回,不过对调个处所,全然没事。科贡的官一分不是,就当作非常。倒霉遇着别人有势有力,没处动手,随你廉洁贤宰,少不得借势他替进士顶缸。有这很多下平处,以是下中进士,再做不得官。俺宁肯老儒毕生,死去到阎王面前大声叫屈,还博十来世出头。岂可屈身小就,整天受人烦恼,吃顺气丸度日!”遂吟诗一首,诗曰:
本心拎取少年郎,还是取将老怪物。
饶君用尽百般力,命里安排动不得。
东园桃季花,早发还先萎。
鲜于同自三十岁上让贡起,连续让了八遍,到四十六岁兀自沉埋于伴水当中,驰逐于青补之队。也有人笑他的,也有人怜他的,又有人劝他的。那笑他的他也不睬,怜他的他也不受,只要那劝他的,他就勃然发怒起来道:“你劝我就贡,止无过道俺年长,不能个科第了。却不知龙头属于老成,梁皓八十二岁中了状元,也替天下有骨气肯读书的男人争气。俺若甘心小就时,三十岁上就了,肯用力钻刺、少不得做个府佐县正,昧着内心做去,尽□□身|肥家。只是现在是个科目标天下,假定孔夫子不得科第,谁说他胸中才学?
汉时有个平津侯,复姓公孙名弘,五十岁读《春秋》,六十岁对策第一,做到丞相封侯。鲜于同厥后六十一岁登第,人觉得诗敞,此是后话。
却说鲜于同自吟了这八句诗,其志愈锐。怎奈时运倒霉,看看五十齐头,“苏幸还是旧苏秦”,不能匈改换头面。再过儿年,连小考都倒霉了。每到科学年分,第一个拦场告考的就是他,讨了多少人的厌贱。到天顺六年,鲜于同五十七岁,鬓发都苍然了,兀自挤在后生家队里,谈文讲艺,娓娓不倦。那些后生见了他,或觉得怪物,望而避之;或觉得笑具,就而戏之。这都不在话下。
矮又矮,脾又胖,须鬓吵嘴各一半,破儒中,欠时样,蓝衫补孔重重绽。你也瞧,我也看,着还冠带像胡判。不在夸,下在赞,“前辈”目前说嘴惯。休羡他,莫自叹,少不得大师做老夫。不须营,不须于,序齿轮番做领案。
迟迟涧畔松,郁郁含晚翠。
这八句诗,乃是达者之言,未句说:“老去文章不值钱”,这一句,另有个批评。大略功名迟速,莫逃乎命,也有早成,也有晚达。早成者一定有成,晚达者一定下达。不成以幼年而自恃,不成以大哥而自弃。这长幼二字,也在年纪上,论不得的。假定甘罗十二岁为丞相,十二岁上就死了,这十二岁之年,就是他发白齿落、背曲腰弯的时候了。背面日子已短,叫不得少年。又如姜太公八十岁还在渭水垂钓,遇了周文王今后车载之,拜为师尚父。文工崩,武上立,他又秉锁为智囊,佐武工代商,定了周家八百年基业,封于齐国。又教其子丁公治齐,本身留相周朝,直活到一百二十岁方死。
铁砚磨穿豪杰事,春秋晚遇说平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