嵇康与向秀相视一笑,都道这阮咸果如阮籍所说,生性狂放,毫不拘礼,言谈举止都轻纵随便,连叔父都能开口调侃,真是个萧洒利落之人,不由心生好感。
“但是你一身重孝,家中定有首要之人亡故,此时在外过夜,当真不要紧?”向秀提示道。
“不远,我家就在火线的陈留尉县,若快马加鞭一夜,明早就能达到。”
“我此生别无所求,只要能与月儿长相厮守,琵琶在御,美人在怀,起舞邀明月,把酒对知音,甚么功名利禄皆是粪土浮烟,不敷道尔!”阮咸为几人斟满酒杯,朗声道,“本日得遇二友,令我不但追回月儿,又获得两位知音,真乃人生大幸,来,干杯!”
嵇康见阮咸诚恳相邀,本身也想与他畅谈,便提出一个折中之法:“本日天气已晚,旅途劳累,不如找个小店住下,畅谈一番可好?”
“我们有事在身,若你府上悠远,恐怕来不及。”嵇康怕误了与曹璺之约。
“那人弹得实在不堪入耳,我将他的琵琶借来,月儿,你来为我们弹一曲吧!”说着将琵琶送到素黎月怀中。
我欲邀卿常漫舞,青丝白发白叟间。
“明早?”向秀睁大眼睛,他跋涉了一天,哪另有力量再连夜赶路?
“好。”素黎月笑望阮咸,将琵琶抱在怀中,执起素手重柔拨弄,乐声缓缓而来。初时落指轻巧,似天光欲曙,卷起缕缕薄雾,离情绻绻。垂垂地乐声彭湃起来,浩大而至,如黄沙漫天,雁飞盘桓,久久环抱,依依不散。
“无妨,母亲之丧有我兄长顾问便是。”
“你叔父迩来可好?”
嵇康与向秀已完整被乐曲所动,手持酒杯竟忘了饮,直到乐声止住半饷,才回过神来。“此曲莫非是塞上哄传的那首《平沙落雁》?”嵇康感觉曲中所描画的景象,与昭君出塞的故事甚为符合。
“恰是,我母亲得病两年,于前几日故去。”
“那你,你……”向秀一时有些语塞,感觉这阮咸未免过分不通油滑,岂有母亲大丧之际,儿子还过夜在外之礼?
“你熟谙家叔?”阮咸乐道,“敢问两位是?”
阮咸却点头笑道:“非也,非也,当年昭君在深宫当中,日日与宫花相伴,对影自怜,何其孤傲?她自请出塞,不但是为了和亲,更是要摆脱樊笼,寻觅本身的一方六合。即使边塞苦寒,但是她与单于相敬相爱,连绵子孙,女子平生的夙愿得以伸展,难道最大的幸事?只要能与相爱之报酬伴,清歌一曲,浊酒一杯,待到魂消香断之日,墓冢之旁自有一人在侧,六条约寝,又有何憾?”
此时向秀也从怀中摸出竹笛,轻声和之。笛声清澈委宛,琵琶嘈嘈切切,二者交叉在一起,刚柔相济,浑若天成,似虞姬轻舞,霸王吟歌,两呼应和,缠绕不竭,终至一声绝响,久久方歇。
“甚么?你此时正在为令堂服丧?”向秀又一次被惊到。
“当年王昭君远嫁匈奴,前后奉养两位单于,生下二子二女,为汉匈两国带来了数十载战役。只可惜却毕生未能再回故乡,葬身白山黑水之间。想她青冢孤衾,单身一人,寒夜漫漫如何长眠?”向秀伤怀一叹,饮尽杯中之物,不知是为昭君而感,还是又忆起了芊芊。
“叔夜说得不错,恰是《平沙落雁》。此曲在边塞非常流行,我也是听月儿吹奏以后,才明白到此中的无穷滋味。”阮咸说着朝素黎月密意地望了一眼。
“如此甚好!”阮咸欣然应允。
阮咸收回素手,缓缓吟道:
“阮仲容,莫非你是阮嗣宗之侄?”嵇康一惊,他曾多次听阮籍提过本身有个侄子,生性放浪不羁,精通乐律,善弹琵琶,不知是不是面前这一名。